走了一程,刘毅实在有些受不了,没话找话道:“对了红云,等诸事毕,准备干些么?”
轩车内,传来任红云脆生生的声音:“师傅不是说,要重建鼓吹署,光大俗乐呀。”
“如果鼓吹署也好了呢?”
如果鼓吹署好了?还能做什么?换作是以前,任红云想也不想,肯定是呆在老爷家了。刘毅也可以拍着胸脯,让其安心住下。但此时非同往日,那能像以前一样随意。
半晌,车厢内才传来红云幽幽的声音:“我想去极西之地。”
刘毅吃了一惊:“为什么要去哪儿?”
红云道:“西边有楼兰,有安息,据说好远好远的地方,还有波斯和大秦。”
说到这里,她声音低沉下去:“奴儿姐姐的舞跳得很好,据说就跟一个胡娘学过。奴家也想去看看,学学他们的乐舞。嘿,到时肯定能超过奴儿姐姐啦。再说了,师傅不是叫我光大俗乐么?到了西域,也让他们看看,我们这边也很厉害的。”
要想光大俗乐,也不一定非要往西边跑吧。任红云虽说得天花乱坠,但刘毅有几千年历史打底,根本不为所动,他撇了撇嘴道:“一群井底之蛙,人丁稀少,你这样子,如何光大俗乐?”
楼兰弹丸小国,暂不赘述。大秦是汉人对罗马帝国的专称,至于波斯,应该就是萨珊了。安息正在走下坡路,刘毅记得不错的话,要不了多久就会被灭。这三大帝国虽都盛极一时,但华夏源远流长,仍非他们可比。
任红云明显想歪了,气呼呼的道:“老爷是觉得惜儿跳得好看么?哼哼,也就那样吧。我给你说啊,要是我来,跳得比她可好看多了。”
看来,前几日中候府上演《陌上桑》时,这丫头肯定偷看了。惜儿跳得是不错,刘毅虽未见识过任红云舞姿,但她基本功扎实,又是李侍仪高徒,单以舞姿论,妙奴儿都较惜儿高了不止一筹,任红云再差,也不会差到那里去。她如此说,也不见得全是负气之语。
两人一路说着话,不觉间已转到安~门大街,正聊得投机,一骑马如风疾驰,携着一股狂风冲了过来,边跑边喊:“卫尉张公借道,闲杂人等回避。”
骑士身后,则是黑压压的一队甲士。这些甲士虽装束不一,但行动整齐,一路行来,沉稳肃杀,隐有百战之兵的气势。观其装束,竟是私兵。
汉末天下大乱,黄巾肆虐,朝廷无力征剿。于是颁布法令,允许地方私募兵丁以抗黄巾。其实不光是将领,连一些地方豪强都养有私兵。
刘毅令车队靠在路旁,看着张温的军队招摇过市。从王允提议,到张温来到长安,满打满算也才三天时间。他能在这么短时间赶过来,肯定是早有谋划了。
王允召张温来京,多半也有制衡的意思在内。只是董卓势力膨胀,早成参天大树。张温虽曾是他顶头上司,也不见得就行。
又走了一程,司徒府遥遥在望,刘毅拉住了马:“红云,到了司徒府,平时要多个心眼,注意保护自己。等元年贺毕,还是回来吧,中候府才是你的家。”
任红云突道:“老爷大婚,奴家其实也有礼物的。”
噫,这小丫头竟然还有礼物?刘毅道:“好啊,给我瞧瞧。”
“那,我给你看了,你可不准笑。”
他这么一说,刘毅更加期待了,连忙忍住笑:“好,我不笑,快快快,给我瞧瞧。”
从车窗中伸出一截如玉般的皓腕,上面还抓着两个布缝的娃娃:“喏,这两个娃娃是我昨晚赶制的,愿老爷和夫人和和美美,白头偕老。”
任红云的手很巧。她和蔡琰的才艺,有交集的地方,却又各有所长。蔡琰从小跟随其父,虽说女儿家的针线活,缝缝补补并未落下,但真正所长,则是琴棋书画。但任红云不同,李侍仪将她培养出来,主要是奔着侍候皇帝去的,琴棋书画自然也会,但远达不到蔡琰的高度。她之所长,在于歌舞,另外就是家务琐事,女红针线也是其擅长的地方,除此之外,就是知晓朝廷秘闻,堪称汉代百科全书了。
李侍仪如此培养她,也可以理解,这样在关键的时刻,也能面面俱到,避免踩坑犯忌,得罪皇帝。
刘毅伸手接过,放在手上仔细端详。娃娃缝的很好,针脚细密,衣带逼真,眉目如画。那男的衣饰服装,依稀就是小号的刘毅。只是女的面目,却和任红云有七八分像。
刘毅心下不是滋味:“谢谢你,红云。这礼物我很喜欢。”
里面沉默了,好一阵,任红云才幽幽道:“老爷,小云儿有时在想,如果你不是西凉飞豹,那又该多好。这样的话,我就可以安安心心常伴你侧,做个开心的小婢女了。”
刘毅噎住,一时间仍没转过弯。正待询问,大车已越过坐骑,径直朝司徒府而去。
车行辘辘,马车也越来越远。空气中,伊人残留的体香也越来越淡,渐至于无。
张温到来后,这几天风平浪静,也没发生什么大事。
搬到蔡邕隔壁的院子后,才得知原来的主人叫周毖,也曾是尚书令。十八路诸侯反董时,因被董卓怀疑和袁绍私通而惨遭杀害。
短短的一年时间,死的人太多了。好多人还是在刘毅不知情的时候遇害的。比如曾经三公之一的袁隗,也是在阳人之战时,被董卓以私通敌将的名义杀害。周毖官居尚书令,在和平年代,那也是很大一个官了。尤其在东汉,为“三独坐”之一,总揽一切政务,但董卓砍起来,也是毫不手软。
如此嗜杀,世家大族焉能配合?
住处一大,空间就多了许多,尤其是他和蔡琰的住处,独门独栋,用木制围墙专门隔了个小院,内栽桂花,石榴等好多刘毅说不出名字的景观树。中间更有一棵柿树,长得甚是高大,树干约有一人粗细,枝叶伸展,几乎将整个小院都遮蔽了。
柿树在汉代时,还不如后世一般普及,只是作为奇花异木向帝王进贡,或向达官贵人送礼,栽于庭园之中,数量极少。此时,柿树已然挂果,一个个小小的疙瘩儿掩于茂密的枝叶间,青翠欲滴。
除了单独的厨房,阃房外,还有一个马厩。刘毅就将青骢也牵了来,以方便照料。自阳人之战被捕获后,青骢的精神一直不大好,刘毅一直好水好料的侍候着,但它却日益消瘦,看着让人心疼。
将上好的豆料倒进马槽内,刘毅就在小院内打了些水,仔细为青骢梳洗起来。
青骢将硕大的马头别在一旁,不去看马槽里香喷喷的黄豆。看着傲娇且人性化的大家伙,刘毅心头心疼之余,也有些好笑。经过这段时间相处,青骢对他和缓了许多,虽仍未驯服,不让骑乘。但接近之时,再也不像以前,动辄狂飙暴叫了。
它长得甚是高大,即使与吕布的“赤兔”相比,也不遑多让。刘毅一米九的身高,在古人中,绝对是鹤立鸡群的存在。但站在青骢身旁,仍需略为垫脚才能与之齐平。
临近七月,正式入伏,天气也一天热似一天。冰凉的水冲洗在青骢背上时,它不停地抖动着细长的双耳。一双硕!大的马眼,则有些复杂的盯着刘毅。
虽不能语言交流,但刘毅清楚。神驹通灵,青骢至今不曾驯服,主要原因还是孙坚。好女不嫁二夫,好马不侍二主。一匹灵驹,一旦认定一个主人,是轻易不会变更的。
一般来讲,和牲畜相处十分简单。你对它好,它自然会百倍还之。可人与人就复杂了,背刺,反间,心口不一,忠孝难顾,口蜜腹剑……刘毅闭着眼睛,都能列出串长短不一,不带重复的词语。好多词语背后,往往还有典故,是人性的复杂,也是无奈。
譬如对之董卓。
他起初的计划,是瞅准时机,用兵谏的方式,幽禁董卓。让其放弃手中的权利。这样,既可让朝廷恢复正轨,也能防止董卓为非作歹,还保住了他性命。可说两全齐美,可真要施行起来,却是困难重重。
首先,董卓手上兵力不少,直属部队也有两三万人。而且他虽嗜杀,但对属下甚是义气。坐到今天这位置,拥趸更是不少。张济、牛辅且不多说,实打实的死忠。李傕虽然骄横,但在董卓面前,仍乖得像猫一样。
而且董卓每次出入,前呼后拥,防卫森严,很难找到下手的机会。
刘毅也曾考虑过,以家宴的方式诱捕董卓,但想了想,还是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