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也没错,但洛阳百姓号称百万,西迁过来的,百万没有,几十万肯定有的。几十万张嘴巴要吃饭,可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能过去的。民以食为天,吃得饱跟你干,吃不饱就造反。就是这个理。
仿佛听到刘毅心头的疑问,贾诩继续道:“至于吃的,还得仰仗长安的常平仓。”
为了印证自己的话,他接着道:“《礼记》曾有记载‘国无九年之年蓄曰不足,无六年之蓄曰急,无三年之蓄曰国非其国也。’常平仓几经损耗,存粮虽不多,但维持西迁百姓半年生活所需,绝对没问题。”
刘毅想了想,有些恍然。九年之蓄就算不足,汉末洛阳人口百万,虽几经波折,大有损耗。但长安作为大汉西都,常平仓的粮食,仍是一个很大的基数。这也是董卓敢于把百万百姓迁徙到长安的底气之一。他点了点头:“先生分析得鞭辟入里,一语中的,的确如此。”
贾诩又是一笑:“其实君候当局者迷,相国虽是粗鲁,亦菲略识之无。他敢于将洛阳百姓西迁,肯定有所考量的。否则的话,这么多人迁过来,全部饿死,岂非劳而无功?”
只要有吃的,其他就好说。刘毅松了口气。贾诩见他如释重负的样子,忍不住道:“解决吃的不难,老夫今日来,主要是为住的,以及百姓安居。”
不待刘毅追问,他接着道:“其实古人早有定论,《晏子春秋》里有记载,齐景公时‘……饥,晏子请为民发粟,公不许,当为路寝之台,晏子令吏重其赁,远其兆,徐其日,而不趣。三年台成,而民振。故上悦乎游,民足乎食……‘,当时晏子发粟,可是有条件的,当为路寝之台……”
仿佛一道亮光闪过脑际,刘毅脱口道:“先生的意思,是以工代赈?”
“以工代赈?”
“啪,“的一声,贾诩手中的帛书落在掌心,为之击节:“君候这个词用得好,以工代赈,就是这个理。既解决了百姓吃食,又让他们有事做。对维持长安稳定,也有大用,这可是一箭双雕的好事。”
对呀,几十万百姓啊,除去老弱及其他原因造成的减员,十几,二十来万的劳动力肯定有的。在这个年代,劳力就是生产力。这么多富余的劳力,利用得好,就是很大一笔财富。几个月时间,重建长安也许不成,但用来修缮长安,让这个西都重新焕发生机,绝对没问题。
刘毅越想越兴奋,心头更是庆幸,还好有贾诩这个谋主,否则还真可能两眼一抹黑。他补充道:“几十万人,小孩和老弱还能匀出去烧水做饭。现在虽近六月,已过了农时,但关中自古是鱼米之乡,土地肥沃,选些粟等易活,长得快的农作物播下去,到了九十月份,也能勉强收获。如果天公作美,混个温饱可能都够了。只要挺过今年,来年一旦步上正轨,长安就真正吸收了这几十万百姓,成为名副其实的帝都。这就是先生的安居之意么?”
那知贾诩却摇了摇头:“君候说得是没错,但也是题中应有之意。真正要百姓安居乐业,还得成家。”
“成家?”刘毅喃喃。
“对呀,”贾诩看着他,叹了口气道:“洛阳一把大火,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者不知凡几。虎候可建议相国。由朝廷出面,鼓励鳏寡孤独者成婚,嫁予兵士的女子,朝廷更可给予粮食奖励。如此一来,不但能迅速增加人口,更能增加士兵对朝廷的忠诚和认可。”
妙啊。
刘毅几乎叫出声来。这几年天灾人祸不断。西凉兵常年征战,战力虽没得说,但正因为如此,家破人亡者甚众。同理,洛阳经此巨变,毁家族灭的不在少数。尤其男子,不说董卓,剿灭黄巾时,朝廷就在司隶一带几度征兵,由于战争影响,死者甚众。洛阳一带,孤儿寡母甚多。这不正和西凉这群单身汉匹配么。为了增加人口,少不得要由朝廷出面,两相保媒了。
其实鼓励生育,列朝列代都有政策。但贾诩这招树上开花,妙就妙在时机拿捏得甚好,一旦结了婚,那些鳏寡孤独,甚或幼子就有人照顾。而那些西凉士兵成了家,也会进一步增加对朝廷归属感。毕竟,长安城内,就是自己妻儿牵挂,一旦有人入侵,焉敢不拼命乎?
仿佛拔云见日,贾诩几句话,让刘毅在一团乱麻找到了头绪,这个方法估计也是解决当下危局的唯一法子。董卓只要不傻,肯定不会反对。刘毅有些迫不及待:“对极,对极。我这就去找相国,让他……”
贾诩见他急不可耐的样子,笑着打断道:“这成家之事,君候记得做个表率,等诸事略顺,早日迎娶蔡家女吧。”
“什,什么?这都什么时候了,先生还开玩笑?”刘毅吓了一跳,脑子一时也没转过弯。
贾诩一正脸色:“老夫说的实情,非是开玩笑。你现在得封虎侯,一军主帅。万余士兵都盯着呢。成了家,不但于你有利,毕竟蔡家书香门第,可减轻士人方面压力。对属下等也好,谁也不想顶头上司,是个嘴上无~毛的毛头小子。”
他盯着刘毅胡子拉渣的脸,笑着继续道:“再说了,虎候也老大不小了,更该做出表率。在这个时候,早日生子,也是为国出力。”
告别了贾诩,刘毅跳上马,朝中军大营行去,他现在颇得董卓信任,一张脸就是通行证。见刘毅来了,那些亲兵都不通传,直接放行。
刘毅也不管,急急忙忙地冲了进去。今天董卓倒没吃喝,营帐内一个人也没有。他正坐在一张案几边,有气无力的耷拉着大脸,整张脸都写着“愁”字。
刘毅连忙行了一礼,道:“末将刘毅,见过相国。”
案几上堆满了竹简,听刘毅得的声音,董卓似乎回过神来,道:“兴汉啊,你来了。”
刘毅道:“相国可是为百姓安置问题忧心?”
董卓苦笑道:“百姓安置问题固然重要,但那也不是火烧眉毛,是咱家看着这一大堆竹简心烦呐。”
董卓虽然胖,但身材高大,坐着更如一座小肉山。那案几上的竹简也不少,高高的一叠,都快堆到他眉梢间了。不待刘毅询问,他抓起其中一方竹简,瞄了一眼,又随手一丢,“啪”的一下丢出去老远,嘴嘟嘟囔囔的发着牢骚:“丢你家瓜妈,东市何家老二丢了只鸡,这事也送到咱家面前。”
这下刘毅听得清楚,不由大是疑惑:“这不该是京兆尹的事么?”
他不说还好,一说董卓更来气,肥硕的身子一个前倾,“呼”一声,将桌子上的竹简全划拉在地上:“今日一早,司马建公那老小子说,因京兆尹无人可用,无法处理文书。现将文书悉数上交,要咱家自行处理。”
原来这么回事,看着董卓狼狈的样子,刘毅哭笑不得。这司马防不愧是号称冢虎的司马懿之父。阴起人来一套一套的,让人哑巴吃黄莲,还不好说。不过仔细想想,也不能怪司马防。
现在整个长安,董卓就相当于幕后老板,司马防就一执行总裁。现在老板连员工的工资都不发,他这个执行总裁扛不住,干脆也不干了。直接罢工抗命,不和你玩了,看你怎么办。现在要董卓直面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实比杀了他还难受。
刘毅道:“相国但请安心,今日一早,卫尉士孙瑞就带着三百来人赶到了京兆尹,已缓了其燃眉之急。”
董卓“咦”了一声:“这家伙还能聚拢三百来人?”话一出口,似乎有所警觉,马上对刘毅道:“对了,兴汉你来找我,不是专程来看咱家笑话的吧。”
刘毅心头一动。听董卓的语气,士孙瑞此番西行,还被他做过手脚。看来小皇帝落难,怕也有董卓故意为之的成分在内。可董卓如此做,也无伤大雅,顶多让皇帝落落面子。
蓦的,仿佛一道灵光闪过脑际。如今皇家本就没什么威严,董卓再如此作践小皇帝,让其威严扫地,将其本就不多的遮~羞布,再扯下来一块。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难道,他真的想篡位?
心下转着念头,嘴上却道:“今日一早,陛下已册封末将为‘虎佑亭‘候。末将特来向相国道谢。”
他这儿耍了个心机,直接将小皇帝册封的爵位,说成是董卓授意的。如此一来,也不会惹董卓怀疑,可说天衣无缝。
果然,董卓听了后,大喇喇的道:“无妨,不就一亭侯。那小皇帝给就给了。其实你立了这么大功,咱家也有此意。现在咱家是郿候,这可是县侯。”他板着萝卜似肥硕的指头:“容咱家算算,嗯,中间还隔了个都乡候,乡侯,都亭候。兴汉呐,你好好干,以后这郿候,咱家也不是不能给你。”
他说得很轻松,但却不啻一个闷雷。郿候可是县侯,是列侯中最高级别了,再高的话,就得是王爵,甚至南面称孤了。刘毅都不敢往下面想。看来,董卓的野心,随着迁都长安,也越来越明显。
刘毅定了定神,道:“对了,长安破败不堪,民心浮动。末将想到可用常平仓的粮食以做应急。同时用粮食招募百姓,开垦荒田,修缮宫殿城墙,让长安早日步入正轨。”
董卓呆了呆,然后笑了,有些感叹的道:“你小子,竟能想到这法子,确是个可造之材,其实文优早有建议,咱家也准备如此做。”
尽管早有预料,但刘毅心下仍有些失望。贾诩说董卓早有谋算,看来果然如此。其实李儒此人,除去心狠手辣外,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可惜了。
但失望归失望,刘毅仍然道:“另外,属下还建议。相国可以拿出一部分钱粮,鼓励西迁的孤儿寡母和士兵们成亲,以增加人口和士兵的归属感。”
正如贾诩说的,董卓只是粗鲁了些,并不是一无是处的马大哈。听刘毅如此说,他只想了想,就一下动容:“妙呀……”他爬了起来,在帷帐内转着圈圈:“此计甚好。就这么干。兴汉,要不你来做这个京兆尹好了……”
话一出口,似乎又觉得不合适:“唉,你还得带兵,替我打仗,我真是糊涂了。兴汉呐兴汉,要是个个都像你,我就不用操那么多心了。”
刘毅见说得差不多了,就行了一礼请辞,走出帷帐前,就见董卓眉头又皱成一个川字,似乎在喃喃自语:“妈的个瓜妈,这粮食和人的问题解决了。但钱的问题怎么办?”
他苦笑一声,治国犹如烹虾,看来这次,也够董卓焦头烂额一段时间了,这也算个小小的报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