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修虽显稚气,但就如新长成的竹子。只是横向不足,身高却已长成,已是七尺有余。绿衣小娘娇小玲珑,堪堪在他肩部。她走到杨修面前,踮起脚比了比杨修的头,又摸了摸脸:“让姊姊看看,哎呀,比以前高了,但也瘦了些。”
杨修微微弯腰,一张大脸凑上去,嬉皮笑脸的道:“放心,放心。我好着呢。”他撸起袖子,露出并不存在的肌肉,比了比:“这一路有刘将军保护,小弟就算想擦破点皮都不能,安心啦。”
绿衣小娘闻言转身,朝刘毅盈盈一礼道:“妾身杨仙儿,谢过将军对小弟的照护之恩。”
刘毅连忙还了一礼:“举手之劳,小娘不必挂怀……”他正待再说两句客气的话,蔡琰在一旁道:“粥见底了,刘郎你快来帮帮忙。”
刘毅转头一看,就见蔡琰正趴在桶沿上,窈窕的身子躬成个美好的曲线,她举着个大木勺,努力去舀底部那点剩粥。但稀粥已然见底,只剩底部薄薄一层,清汤寡水的,也没几粒粮食。她把桶底刮得“噗噗”作响,就是不成。
现在这样子,只有将木桶倾斜了,让剩粥聚在一起,才能用木勺将剩余的汤汤水水舀出来。但这大木桶足有大半个人高,蔡琰身娇力弱,那里得行。只有喊刘毅帮忙了。
“小心,当心翻过来。”刘毅见她努力的样子,有些心疼。连忙扶住她瘦弱的双肩:“我来吧。”
他将蔡琰扶起了,然后半蹲下来,左手抓住桶沿,右手抠住木桶底部,喝了声:“起。”木桶稳稳当当,被他托了个四十五度角。
见蔡琰有些发呆,他将桶口对转他,招了招手:“愣着干嘛,快来呀。”
“啊,”蔡琰如梦初醒,嫩白的脸颊上也泛起一丝红晕,她蹲下腰,用木勺将桶里的余沥全舀出来,轻声道:“真好。”
太阳要落山了,余晖映在蔡琰脸上,她满头青丝都似染上了一层金边。刘毅随手将蹦在她头上的一个蝗虫摘了:“好什么?”
蔡琰仍是轻声道:“如果没有战争,咱们寻一处地。男耕女织,那又该有多好。”她说着,一双大眼却落在了刘毅手里的蝗虫上,又扭头,望向前方密密麻麻的难民:“可这也太难了。大旱之后,极易发生蝗灾。天灾人祸,连绵不休,苍生苦难,也不知何时才休。”
“蔡姊姊,一定会好起来的。”
两人的一言一行,全被杨仙儿看在眼里。眼见蔡琰伤感,她上前一步,忍不住宽慰道。
刘毅转过头,就见小姑娘望着自己。俏丽的双眼在落日下余晖下,也似乎灼灼发亮。
晚上的时候,杨彪设宴,款待刘毅一行。只是蔡邕推脱说没胃口。他不来的话,蔡琰也不好单独赴宴。尽管菜品琳琅满目,杨彪妙语连珠,努力活跃气氛,但刘毅看着长案上的山珍海味,却全无胃口。这一餐吃得甚是沉闷。宴毕,杨彪亲自安排,着杨修将刘毅等人送到一个独栋小木楼里,这才安心。
安顿好刘毅等人,杨修就朝卧室行去。他是杨家之主独子,卧室也雅致,独栋独院,占地甚广。
进了门,才掌上灯,却见杨彪正跽坐在室内一张案几边,目光灼灼的看着他。他吓了一跳:“阿翁,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杨彪却答非所问:“修儿,你今天说的,传国玉玺在刘毅手里,可是属实?”
杨修怔了怔:“当然,孩儿在手里把玩许久,看过无数次,断然是不会错的。”
“传国玉玺啊,”杨彪屈手叩着身旁的案几,若有所思:“玉玺通灵,每次出现,都代表朝廷大变革。也代表着血雨腥风。”
他站起来,走到窗边站定:“你说,玉玺找上刘毅。会不会预示着什么?”
他虽然说得玄幻,但话里的意思泄露出去,却是惊天动地。杨修虽是个马大哈,人却不傻,自然也听懂了。他面色一白,显然也吓到了:“阿翁,不会吧?刘中候武艺是好,但若说他就是应命之人。是不是夸张了些?”
窗外虫声如沸,那些蛐蛐声似乎也淡了,害怕打扰父子间密语。杨彪转过头,看着儿子道:“刘毅可不简单。他有武力,那也最多十人敌,百人敌。只是锦上添花的东西,倒不足为虑。最重要的是,他有仁有义,又能忍,知进退,懂谦让。这就很难得了。要知道,他手里还捏着万余西凉铁骑。更有皇室宗亲身份呢。”
杨修有些不服气:“阿翁,你是不是把他说得太好了。”
杨彪摇了摇头:“痴儿,你人本也聪明,就是太过浑噩。你也知道,刘毅此来我杨门,一则求药,二则求粮。可不论是求药还是求粮,他都非为己身。此为仁。他如今有上万精骑就在弘农。若是换个人,恐怕早就带人杀上来了,至不济,也会威逼利诱。但他没有,此为忍。这是先礼后兵,也是一般人最难做到的。”
杨修本也是个极聪明的人,被父亲一点,当即就反应过来:“阿翁你既看好他,那是要答应他要求了?”
“答应?当然答应?为什么不答应?”杨彪看着唯一的儿子,笑了笑,眼梢眉间全是宠溺:“我杨家和袁家一样,也号称四世三公。但影响和其想比,差距不以道理计?为何,主要还是门丁不旺。姓袁的可以四处投资,每个地方放个子侄。但我杨家不行。我就你一个后人,百年之后,不但指望你守灵送终,更希望你能带领杨家。将其继续发扬光大。你虽聪慧,但缺点也太明显。一旦出仕,遇见明主还好。若遇见个心胸狭隘的。就很难说了。唉,说起来,你这大而化之的性格,也是为父惯的。可正因为如此,为父一直庇护着你,也不是个办法。现在反而投鼠忌器,生怕一个不好,搭上整个杨家。你若跟着刘毅,以他的性子,这点倒不用担心。”
被人指着鼻子说不是,那怕这人是自己亲爹,心情也不会好。杨修当即面色一沉,但他甚是机灵,当即就反应过来:“阿翁,你的意思?你觉得刘毅是个明主。让我跟着他?”
“对极,”杨彪点点头,分析道:“除以上原因外。刘毅是皇室宗亲,也是西凉一份子,算是两头都有说法。你在他手下做事。就算有变,为父都能自圆其说。不至于让杨家跟着倾覆。”
他叹了口气:“其实呢,要想笼络刘毅。最好的办法,是你姊姊和其联姻。奈何蔡伯喈先人一步,我堂堂杨家长女,断然不能做小的。”
他望着窗外,低声如蚊呐:“也许……就看你……”
窗外,虫声如沸,如细碎的冰屑,几乎连成一线。他的呢喃声,如浪潮中的一粒小苏,低微得几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