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琰的姊姊唤做蔡珏,和蔡琰相比,虽有六七分像,但精气神却差了许多。刘毅在家宴上见着时,她风尘仆仆,一脸疲惫。倒是其夫羊衟生得相貌堂堂。席间,蔡邕介绍刘毅时,羊衟也只是淡淡的回礼。显然不愿与其深交。
见他一脸漠然的样子,刘毅也不会自找没趣。这一餐饭吃得甚是沉闷,还好有曹操调剂气氛,不时插科打诨,才不至于冷场。
饭毕,刘毅告辞。曹操也一同跟了出来:“兴汉,羊兄爱僧分明,这喜怒形于色的毛病。我也说过多次,就是不得改。他如此这般,倒不是对你有成见,主因还是董公。”
刘毅心下一叹。羊衟缘何如此,他其实早有预料。他苦笑道:“曹兄也不用宽慰小子,凡事有因必有果。主公进京后,所作所为,确实不得人心。羊先生那是真性情,小子虽无海纳百川之量,但也不至于为此记恨于他。”
两人并肩从蔡府内走了出来。街面上,行人仍然很多,一派繁华。远远的,吕布仍带着一大群人守在街口。这儿是出入要道,吕布守了一天,到现在都未曾走。也算尽忠职守了。
曹孟德走出来后,曹洪带着一大群禁卫跟了出来,十分扎眼。走到路口时,其中一个守卫提着杆长枪走过来,鼻孔朝天:“各位将军,此路不通。”
除了中央南北二军外,按制,戍卫是不能入京的。京都洛阳,以前在这些边防戍卫眼中,那是高不可攀的存在。如今却三番五次的被他们光顾,这就如一群强盗进入了大户人家,就算碍于丁原规定,不能如西凉一番趁机劫掠,但撒撒气,显示下优越感却是人之常情。
这兵丁大是无礼,态度骄横。想起蔡邕刚才的话,刘毅心下感慨。指了指周围道:“他人走得,为何我等又走不得”
那守卫枪交左手,右手也朝着刘毅方向:“那只是普通人家。我家将军说了,凡带甲之士,倶都不准出行。”
带甲之士不得出行也就是说,城内其他势力都被限制了。曹c领着一大堆人窝在蔡府内,多半也缘于此。
正待再争辩几句,猛觉有人在拉自己衣袖,回首一看,正是曹c。其后曹洪等人,也是一脸愤愤然。看他们的样子,先前肯定吃过亏。否则的话,曹c也不会打退堂鼓了。
正鼓噪间,吕布带着几个人走了过来,他看了刘毅一眼,又转向曹c的:“怎么,尔等可是不服,如今找来了帮手。是要来来试试某的拳头硬否”
刘毅指了指身后的曹洪等人:“吕将军,他们可都是禁卫,有巡守。卫护皇宫之责。洛阳大汉之都,天子脚下。你这样做,可有越俎代庖之嫌。”
吕布手中长戟一横,哈哈一笑:“越俎代庖,董卓做得可少了刘将军,你是在给某讲笑话么老子说不行,就是不行。你待怎的”
刘毅心头有怒火燃起,正待再正争辩几句。这时有个青年将领站出来,对吕布道:“奉先,可否听我一言。”
吕布转头看着他,口气也和缓了些:“哦。文远何事”
他称这人文远看来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张辽了。刘毅不由多看了一眼。张辽留着短须,面相清癯。和其他人相比,体型并不占优势。但一双眼睛却极有神,一看就是个有主见的。
张辽附耳吕布,只说了几句。后者就连连点头,然后对属下一挥手:“好,就依文远所说,放他们走。”
一众人终于得行,走了一段路,曹c见刘毅始终不吭声,苦笑道:“兴汉,可是在怪曹某临阵退缩”
刘毅站住了,回头望了一眼。远方,吕布和张辽带着一大群兵,遥遥地盯着这边,两人不时说上几句,显然对他们这群人,仍不大放心。他有些答非所问的道:“曹兄,你说得对。就算西凉兵退,丁原进驻洛阳,局势不见得就会好上一些。”
“对呀,”曹孟德也站住了:“孟老曾言,人性本善。其实曹某不以为然,窃以为人性本恶才是大道至理。西凉兵虎狼之师,并州兵何尝不是。要让他们放下屠刀,无异痴心妄想。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建立一个完善的制度,以求制衡。束爪牙以牢笼,执刀柄以慑世。如此,则汉室可兴也。”
刘毅暗自点头,曹孟德其后大权独揽,挟天子以令诸侯。有此念头,倒不奇怪。他追问道:“那么曹兄以为,如何才能达到制衡。”
曹孟德想了想,半晌才道:“兴汉可知,曹某的出身,其实并不算好。世人没没提及,也多以挖苦讽刺居多。”
曹孟德出身官宦世家,祖父曹腾是汉末十常侍之一,其父曹腾是夏侯氏过继过去的养子。太监之子,说起来确实不大光彩。其实不光是现代,在汉代士人阶层,也并不受人待见。不过藏否先祖,总是有些不敬,曹孟德此时提及,断不会无的放矢。他看着曹c,静待下文。
“打小的时候,家父没少给我讲些宫帷趣事。天子尿床、逃学、痘疮等等,事无巨细,我都有所耳闻。时间长了,也就有些麻木。”曹c仰首望天,似在自言自语:“天意,天意。何谓天意其实天意这东西,是最不可捉摸的。”
这两句话看似没头没脑,听着也不连贯,但刘毅稍一思忖,心下了然。夏书《尚书召诰》就有夏服天命的记载,从那时起,君权神授的说法,在统治者有心推动下,日渐成型,最后形成了一套完善的理论制度。至少在民间,君权神授早已深入人心。
但曹孟德却是个另类,他从小耳濡目染,听的多是皇家糗事,如此一来,对皇权能有多少敬畏其实自周开始,皇权就几经波折。到了汉末,幼帝也是换了一茬又一茬,朝政被外戚宦官轮流把持,国事一团糜烂。而君权天授的权威性,也早被现实碾压成泥。
这东西糊弄下老百姓可以,对士族阶层来说,早就可有可无了。稍有点常识的人都明白,皇帝这生物,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圣物。顶多是个运气好点的人,坐在了人人仰望的位置上。剖开那些神化的面纱。天子,其实也就一个普通人,他也会死,会被人糊弄,有自己喜好。甚至被人陷害,早夭。
但这些话,毕竟有些大逆不道。心里明白是一回事,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
曹孟德长吐一口气,接着道:“而天意难测,又不能宣诸于口。就算是天子,也是肉眼凡胎,那能得窥全貌.以致奸逆蒙蔽圣听。甚而欺天子年幼,借机生事者,也是大有人在。所以,将江山社稷的安稳,寄于一人,终究是不妥。”
听他如此说,刘毅心头一动:“那以曹兄之意,是要限制君权,伸展相权了”
曹孟德点了点头,补充道:“其实所谓相权,那也不单指一人,可由多人组成,共同定夺。皇帝只有决策权,而无拟事权。如此一来,就算天子有个好歹,社稷也能正常运转,不至于乱套。”
曹孟德的主张,就是后世内阁制度的雏形。不过这东西有利有弊,也不是全无缺点。但相较于当下的三公九卿制度,确是一大进步,他能有此等超前想法,的确不凡。
刘毅想了想道:“毅一介武夫,对治国之道也是一知半解。但囫囵吞枣,也能明白个大概。曹兄所言,虽有几分道理,但要达成,遇到的阻力怕不会小。”
“囫囵吞枣,”曹阿瞒喃喃,似在咀嚼这个词:“兴汉这个词用得好。不过,知难而行,方为大丈夫。这天下事,若都是畏首畏尾,则万事皆不可为了。”
刘毅不语。心头却在打着转,想着史上曹c的所作所为,他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其实人人皆可成书,每个人站在自身立场上,都有一番道理。缘何对错譬如董卓,亦或是吕布。“不知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大抵也是此意了。只是后人跳出窠臼,看到的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曹阿瞒看了沉默不语的刘毅一眼,突的自嘲一笑:“哈,曹某一介裨将,守门小吏,却在这里大放厥词,尽说些不着调的话。倒让兴汉笑话了。”
刘毅回过神来,看着曹阿瞒。神情却是罕见的认真:“不,曹兄所言,在毅看来,可谓字字珠玑,俱为至理。可知难而进,固为君子所为。但道阻险长,行错一步,失之毫厘谬以千里。还忘曹兄将来,不可忘了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