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你怎么又想起这个男学生来了?难道近期你们有接触吗?”
柏晨连忙摇头:“没有没有,原来上学的时候,我根本都不认识他
。”
“那这么久过去了,”我问,“什么原因让你觉得他可能跟乔爱梅的事有关呢?”
柏晨:“小梅以前就跟我说过,她不相信那个男学生会做出这种事。其实校内论坛上刚爆出来的时候,也有很多人都不相信。没想到最后他真被判了刑。唉,知人知面不知心吧!前段时间,小梅突然问我,知不知道那个男学生被关在哪个少年管教所?我说我哪里知道。她又说,都十一年了,应该被放出来了吧?不知道他会不会回到青浦。”
“我惊讶死了。我说你不会当真的吧?难道你还想着他,还想去见他不成?”
“小梅才笑了笑,什么都不说了。”
“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提起过。要不是今天发生了这种事,”柏晨哽咽起来,“我也不会想起来。”
我皱起眉毛:“这个男生的事发生在什么时候?”
柏晨擦了擦眼泪:“高一吧。高一上学期的时候爆出了视频截图,下学期的时候听说他判了刑。”
我不由得有些失望。我本来有一个大胆的猜测,也许乔爱梅当年跳河自杀跟这个男生的事有关。但是现在时间对不上了。乔爱梅是高二的时候才跳河自杀的,真是因为男生的事而受到打击,为什么要等到尘埃落定了才自杀?
对了,说了这么多,还不知道这个男生叫什么。
我问:“你知道那个男生叫什么名字吗?”
柏晨苦笑:“当然知道,当年闹得那么大。叫丁烨。”
我默默地记在心里。这件案子,还是回头问一下韩财。虽然目前还没看出丁烨案和乔爱梅案有什么实质性的联系,但是出现在乔爱梅周边的人里,也只有他是最危险的。而且……丁烨的案子确实有点儿问题。
我问柏晨有没有亲友可以通知一下。柏晨说她父母年纪都大了,就别惊动他们了,她其实也没事,就先到自己租的那个小仓库暂住吧。那个小仓库为了当工作室给两个小姑娘使用,也是有简单的装修的,有简易床,也有卫生间。
我们便也没有勉强柏晨,把她送到了小仓库。两个帮忙的小姑娘出来迎接她,年纪都很小,十来岁的外地打工妹。虽然国家规定九年义务教育,但是初中就辍学出来打工的女孩,永远不稀奇。
我们先跟周海联络了一下,周海说现场已经勘察完了,粉红色的小箱子也找到了,但是并没有找到可疑的东西,也先交给刑侦技术部做更细致的检查了。现在就是等结果出来。我忙跟他说请韩财查一下丁烨的案子,把详细资料复印一份给我们。周海一口应下,让我们先回酒店等着他。
这一天就这么来来回回地跑,大半的时间都花在了车上。
我和章家骠回到我房里,都有些累了。章家骠好像还有点儿晕车,要吐不吐地抿着个嘴。我赶紧拿了一瓶矿泉水给他。章家骠喝了小半瓶,终于缓过来了。
“以前在公司里,难得坐这么长时间的车。”章家骠有点儿不好意思。
我笑笑:“知道,你是技术宅。”
章家骠自己也笑了
。
我看看时间也不早了,便道:“中午饭也没来得及吃,我们赶紧点餐吧,等海哥回来正好一起吃。咱们一边吃一边说。”
章家骠连连点头。他肚子老早饿瘪了。
我们问酒店的服务员点了几样招牌菜。菜还没凉,周海就风风火火地回来了。他外套都脱了,挂在胳膊上,满头的热汗,手里还拿着一只透明塑料的公文袋。
“呐,丁烨案的资料。”他说着,就把公文袋递给我。
我接过来笑道:“辛苦了。先吃饭,一会儿再看吧。”便把公文袋先放到一旁。
“这天真是说热就热了啊,”周海把外套往床上一扔,抹了抹额头和脖子上的汗,“外面得上二十度了吧?”看见一桌子菜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来,“哟,小炒肉,我的最爱。咱们真是越来越有默契了。”
我笑着问他:“你喝水啊,还是喝汤啊?”
周海:“有什么喝什么。”
章家骠便拿起周海面前的小碗,给他盛了一碗汤。周海端起来,呼噜呼噜喝得干干净净。
“哎,这什么菜?”喝完了,都咽下肚了,才咂着嘴巴回味,“滑溜溜的,真好吃。”
我也是服了他了:“这是莼菜汤。”
周海一脸茫然:“什么纯?菜还有纯的?”一边自己又去盛汤,但他离得远够不着。
章家骠抿住嘴笑起来,接过他的碗,又替他盛了满满一大碗。
我也笑出来:“是莼鲈之思的莼。”
周海还是茫然:“莼鲈之思?”听他发音都是对的,但是字对不对就两说了。
我:“……”叹一口气,“算了算了,都饿了,反正吃到肚里都一样。还是赶紧吃饭吧!”
“哎别别别!”周海拉住我,“你说嘛!咱虽然没有文化,但是可以学啊!”
章家骠也笑着说:“我学工科的,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典故。”
我便笑呵呵地说了:“《世说新语》里说,西晋的时候,张季鹰在齐王手下做官,忽然想吃家乡的莼菜和鲈鱼,便感慨,人生贵在活得惬意舒心,何必远离家乡数千里非要被这个官职拘束。他辞官回到家乡不久,齐王就事败了。”
周海面露惊叹:“这是个聪明人啊!”
我:“是呀。张季鹰是留侯张良的后人。”
周海连忙道:“张良我知道,帮刘邦打江山的嘛!”
章家骠在旁边还是笑。
我也笑:“所以莼鲈之思,重点并不在思归故里,而是见机而退。”
周海哦了一声:“明白了,跟激流勇退差不多。”
我说:“是啊,激流要勇退啊
!建功立业是好事,也不能太一根筋儿地往前冲了。”
周海这回是真有点儿听明白了,哈哈笑着看看我:“安全第一,安全第一。”
话说到这份上,我也够了。周海一遇上事就兴奋,老喜欢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那一套,虽说现在还没出事,但案子越查越奇怪,这件案子结了还有下一件案子,等真出事就晚了。我还想回去跟姜玲生个小裘家和,小姜玲呢!当然我也不指望说这一回他就能从根儿上改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今天只是证明他还是听得进去的,以后还要继续潜移默化。
我和章家骠便也一人盛了一碗莼菜汤,慢慢地喝起来。
喝了几口,章家骠不觉放下碗,有点儿忧心地道:“咱们做调查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退休啊?”
我手里的碗不觉一停。
周海有点儿不以为然了:“瞧你,年纪轻轻的,就已经在想着退休了?虽说要激流勇退,可也不能不思进取啊!”
章家骠微觉尴尬地笑了笑。
我便岔开了这个话题:“快吃吧,趁热吃完,也好早点儿看资料讨论讨论。”
其实退休的问题,章家骠还真问到我心里去了。我从一开始就没想做这个调查员……虽然总部的待遇好、条件好,甚至连我的家人都可以照顾到。但问题是,我为什么要从一开始就把家人,连同我自己一起置于需要被照顾的危险之中呢?
退休的年限问题,也没人说。
但是我有眼睛可以看。我们在总部接受加强训练,前后一共有一个多月,还是见过不少调查员了。但是能到邵百节那个岁数的,真是凤毛麟角。
邵百节已经五十八了,还没有退休。
也就是说,很多人根本干不到退休年龄,就用不着退休了——因为他们已经没命了。
邵百节带着我们的时候,不止一次地告诉我们,干什么都得先有命在。他真不是吓唬我们的。
不知道有多少人像我这样,刚开始一份工作,却已经在盘算着怎么离开了。
我们先把从柏晨那里得到的新的情况,传达给了周海。
周海刑侦案件方面的经验比我足得多,一听说丁烨居然被判强奸罪成立,还进了少年管教所,当时就很吃惊起来。
“不会吧?”周海说,“丁烨当时也才十来岁,肯定是未成年。在咱们中国,未成年犯罪很难成立,即使成立也不会判这么重的。十一年前,正好有个同年的案子,是说有个男孩子强奸了同村女孩子,受害人家报警。可是男孩子还是很快就被放了出来。结果这小畜牲竟然把人家妈妈给活活捅死了。就这样,也才判了他一年半的劳动管教。”
章家骠吃惊得满脸不敢相信:“怎么会这样?”然后本能地问道,“是这个男孩子家有什么背景吗?”
周海有点儿愤世嫉俗地冷笑一声:“屁背景。都是一个村里的,能有什么背景?”
章家骠又来看我,我抿着嘴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