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十一假装没有听见,眼角却慢慢渗出泪来。
这一夜,十一一直在说话,说了很多很多话,说他第一次来到殿下身边的惶恐,说他遇见先皇后的感激,说他那时为了成为殿下的护卫所做过的努力,还说他们小时候跟十七在一起的时候,那些两人一起合作捉弄十七的日子……
他一直说一直说,直到嗓子发哑了也不停,好似是要把这辈子来不及对殿下说的话一一说完。
直到天色渐明,火红的朝阳从天边升起,他看见殿下躺在不远处的稻草床上,已经睡着了,模样很安详。
昨夜的水里他加了蒙汗药,殿下今日,至少得中午才能醒。
他们待的这个地方处在一个半山腰上突出的山洞上,阳光刚好能从洞口照进来,将洞里的一切照的亮堂堂。
这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就跟他当初带着殿下从京城逃到宿镇时遇到的一样。
那日晨光正好,他还记得殿下说,一切都会好的。
是的,从今以后,殿下未来,一切都会变好的。
换上之前从殿下身上脱下来的那件绣金常服,他半坐在洞口,最后一次跟殿下一起看初升的朝阳。
小时候他们调皮,皇宫里实在是没什么好玩的,殿下身为太子又不能轻易出宫,三人便经常爬到房顶上的琉璃瓦上去,坐在一起看太阳升起落下。
此时的远处地平线上,一个巨大的火球从群山背后慢慢升起,无数朝霞掩映天空,火红的光华落在满地的白雪上,化作淡淡的金边。
“殿下,今日的太阳真暖和。”
十一笑了笑,目光落在周围一望无际的雪海上,有些欣慰的笑了。
他跟着殿下十几年,一直忙着杀人,忙着完成任务,忙忙碌碌,如今死前能跟殿下一起看场胜景,也挺好的。
“殿下,等十一走了,日后没了十一和十七,你也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爱惜自己。”
“属下知道殿下身为太子,什么都喜欢藏在心里,不想让别人看出你在想什么,不想让别人找到你的弱点,所以什么都喜欢压抑在心里,不肯让别人看出来。”
“可是这样会很累啊,憋久了,殿下身体会出问题的。”
“所以,日后,十一走了,殿下如果太伤心,一定要像昨晚一样,哭出来。”
“毕竟小十一和十七,永远都不会笑话殿下的。”
他就这样慢慢说着,而旁边半靠在岩壁上昏睡着的男人好像是感受到了什么,眼皮剧烈颤动了几下,似乎是努力的挣扎着想要醒过来。
“十一其实也很想听十七的,以后好好替他保护好殿下,可现在山下有好多人都在等着围剿殿下,后头的追兵也很近了。”
“我们没有时间了。”
他的声音从一开始的平静慢慢变的有些无助,“除了想办法去引开他们,十一没有办法了,十一实在没有办法了。”
“殿下,十一可能这次真的要食言了。”
说到最后,十一哽咽着笑了声,将随身携带的,这些天身上剩下的最后一点盐放到殿下身上。
“殿下,十一走了……”
他就这般说着,慢慢站起身,身穿着绣金常服的衣摆从半靠在山壁上的男人腰上慢慢滑过。
一旁睡着的男人像是突然感受到了什么似得,眼皮剧烈颤动几下,嘴唇嗫嚅,手指动了动,似乎是想要拼命的抓住他。
“不要去!不要去……”
最后,他终于抓到了什么,心中不免欣喜若狂,可等他想拉住他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压根就没有力气。
那片衣摆只是在他手里稍微被扯动了下,便又继续无情的飘走了。
“殿下,珍重。”
耳边传来一道很轻的告别,最后一刻,男人拼尽全力的终于睁开一点眼皮,却依旧只能在一片视线模糊中,看见一个决然而坚定的熟悉背影,迎着朝阳慢慢走出他的视线……
*
“人死了?”另一座山崖上,一群赵家军士兵站在崖上对着下面不住张望。
“应该死了,这么高的山,好几十米呢,就算他是铜头铁臂,也得摔成肉泥!”
有人还有点怀疑,“你们看清楚了,刚掉下去那个真是太子?”
“人隔的远,看不清楚脸,不过衣服一样,应该没错。”
“这就好,那咱们终于可以收工了,嗨哟,这些日子,天天在这山里打转,又冷又饿的,还真是累死个人。”
“早知道这次是为了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就不出来了。”
几个赵家军抱怨了几句,现在人已经彻底掉下去,几十米高的山崖,一时半会想要下去确认也难,只能大家先休息一下,等晚些时候再下去看。
*
“翊儿,快过来看,母后给你带谁来了?”春日,宁国东宫鸟语花香,十岁的萧翊正被太傅要求习字,外头突然传来母后的声音。
随即一个生的极其美艳的二十多岁宫装妇人便从门外走了进来。
只见她梳着流云髻,满头珠翠,世家出生的嫡女仪态好,一身平常的宫装也被她穿出了雍容华贵的味道。
”这是陈年,翊儿不是一直说缺少玩伴吗?阿年是你舅母家旁系的孩子,以后就留在宫中陪你玩耍吧。”皇后说着,将那个只有八岁的男孩往他面前推了推。
见陈年还有些怯生生的不敢接近自家儿子,便慈爱解释道,“年年,这就是你哥哥,以后东宫就是你的家。”
“娘娘……”
八岁的陈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一看就很尊贵的表哥,不同于皇后娘娘的温和慈爱母仪天下,这个年纪比他大不了两岁的表哥,在他看来有种他说不出来的威严。
“小屁孩。”见对方第一次见到他就怂的快要尿裤子,向来乖张宫里一霸的太子殿下懒洋洋的吐出这三个字。
没想到第一次见面自己这个哥哥就如此不友好,陈年怔了怔,被他堵的眼泪汪汪说不出话。
“哼。”傲娇的太子殿下才不愿意跟这种胆小鬼做朋友,看也不看他的走了,独留小陈年哭唧唧的看着他的背影。
“娘娘,殿下他是不是不喜欢陈年?”他眼巴巴的问。
对于自己这个叛逆的儿子,皇后也很头疼,闻言只能无奈跟他解释。
“翊儿没有不喜欢你,只是他脾气不太好,你以后多跟他说话,多跟他玩,等熟悉一些就好了。”
小陈年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刚从宫外来的小孩,在外头吃不饱穿不暖,在人情冷暖中已经初初懂得察言观色,因为好不容易被皇后娘娘带来了东宫,生怕因为当不好太子殿下的玩伴而被赶出去,他便拼命努力的在太子殿下面前刷存在感。
都说小孩子的情谊都是从一开始一起干坏事连接起来的,小太子经常因为偷懒而受教官太傅的责罚,他就给太子出馊主意,让傻大个十七帮忙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