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的血液在地面积起猩红的水洼,染红了他们身下的三尺地,城墙下孤零零的只余他们爬满箭矢的躯体。
云舒崩溃的爬过去,不过短短二十米的距离,却好似这么长,长到她几乎以为,自己甚至来不及看他们最后一眼。
她就这样崩溃的爬呀爬,直到终于,她的手指触到了第一个人。
“灵儿……”
躺在她面前的少女瞳孔放大,口中不断溢出鲜血,那张细窄的肩背爬满密密麻麻的箭矢……
根根力透胸腹的利刃穿过瘦小单薄的身躯,无数鲜血从她的伤口处不断喷涌而出。
她似乎还有意识,看见云舒来,努力的动了动唇,好像在说着什么。
她没有力气,声音实在太轻了,云舒听不清,只能俯下身子将耳朵凑在她嘴边……
“嫂子……”
“不哭……”
她听见她轻轻道,等她抬起头看她,面前的小姑娘咧着满是鲜血的嘴角,冲她露出一个甜甜的笑来。
她像往常一样笑着,一直笑着,直到那张娇美鲜活的笑颜慢慢凝结在了脸上。
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云舒颤抖着将手背放到她鼻间,随即,便像是受了炮烙一般猛的收回了手。
曾经那个总是追在她身后,甜甜喊着她嫂子的小姑娘。
她死了。
死时,甚至都还没有及笄。
一瞬间,她喉间似乎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她像是喘不过气似风一直抽噎着,无法放声大哭出来,只觉得口中腥甜,眼前阵阵发黑。
她捂着胸口慢慢爬向另外一人,张氏的尸体正孤零零躺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她阖眸紧闭着,那张饱尝风霜的脸,再也没有了往日刻薄精明的模样,此刻睡着了的样子反而很安详。
云舒来到这里睁眼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她。
半年前,她一个柔弱女人硬生生将完全昏迷的她从深山老林里背出来,省吃俭用的救活她,又不厌其烦的教她在这个时代为人处事的道理。
纵然她精明,市侩,事事以儿子为先,可她救了她,教她谋生,教她道理,于她而言,张氏就是她在这个世界的母亲。
“舒……舒儿……”
一道微弱的声音突然在她身旁响起,云舒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似的,原本已经死寂的杏眸骤然炸开灼人的光亮,欣喜若狂的飞快往至清方向跑了过去。
“舒……舒儿……”面前的男人浑身染血,由于他双腿不便不能像别人一样被背在背上的原因,他被赵家军挂在了胸前,身上受的箭矢要少一些。
只是,宁军射出来的箭依旧还是太多了,即便他背后被人护着,他终究还是被几支羽箭射穿了胸膛。
数支箭矢白刃而入带血而出,插入心脏的那根箭矢处,鲜血奔涌如同小溪。
“舒儿……”他的生命在极速流逝,那双总是注视着她的茶色的瞳仁,已经快要散了。
“你别说话了!你别说话了!留点力气,我带你回家好不好。”云舒哭着半跪在地上,又拼命扯下身上的布料去替他止血。
可他流的太多了,实在是太多了,她看着他的血液一点一点的流,浸湿了他身上的衣服,又从她手中的布料上慢慢溢出,直到,他身上的衣裳,被完全浸染成了最深沉的血色。
布料被浸透,她崩溃的想用手去堵住他的伤口,可是没用,什么用都没有。
“怎么会止不住呢,为什么会止不住呢?”
她大哭,拼命在脑海中回想过去在现代各种渠道学到的急救知识,双手死死按在他的心脏处,却依旧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看向自己的目光,一点一点的开始变的涣散。
“舒儿……”宋至清的手指动了动,他眼睛半睁着,目光温柔的看着她,痴痴的,像是有些不舍。
他就这样看着她,一直看着她,直到眼睛干涩了也不停,像是在努力记住她的样子。
已经没有指甲的右手轻轻抬了抬,像是要给她看什么东西。
云舒看懂了他的意思,忙顺着他的意思帮他拉开了手指。
一只红色的同心扣静静躺在他的手心,上面染满鲜血,也不知道过去是被主人家珍惜至极的握在手里摩挲了多少遍,如今就连线节周围的粗糙毛刺都没有了。
他看着她,嘴唇努力动了动,断断续续的轻声说道。
“我……我……收,收下了……”
他轻轻说完这句话,身体也好似如释重负了似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
“舒……舒……”他看着她,右手也努力的攒起力气想要去抚摸她的脸,云舒哭着低头配合,直到他逐渐冰凉的手掌终于触到了她的脸颊。
“舒儿……”似乎是因为最后终于完整的唤了她一声,他脸上露出一个十分满足的笑来,然后,一点一点的,缓缓闭上了眼睛。
受了刑的扭曲手掌无力从她的面颊滑落,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云舒不敢置信的看向他。
“至清……”她崩溃的哭着大喊了一声,拼了命去摇他的手,想让他发发善心再睁开眼睛多看她一眼,可是没用,没有用。
她的宋至清,再也不会醒来了。
“啊啊啊啊啊啊!”
终于,绝望崩溃的哭声应和着雷声在城墙下炸开。
“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哭的撕心裂肺,日月同悲,浑身颤抖,毫无形象,抽噎到不能自已。
直到喉头涌上腥甜,嘴角也慢慢溢出鲜血来。
五月末的大雨滂沱,从天空倾盆而下,柳城城墙下,云舒抱着三具已经冰冷的尸体,跪了整整一天一夜。
期间宁军中有士兵心生不忍想过去把她带走,可此刻的她彷佛是一只完全暴怒的狮子,瞪着已经哭的猩红的双眼死死护住三人的躯体,不肯让任何人动他们一丝一毫。
她就这样守着他们的尸体,一直看着,抱着,护着。
直到最后她体力终于不支,轰然在雨中倒下。
“把尸体带回去吧。”
弯腰将人抱回军帐,萧翊看了眼已经失去彻底气息的三人,那句把人扔到乱葬岗的话,终究没有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