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面对朝鲜,要攻还是要和,金国再次陷入两难。
李永芳坚持议和:“我等奉大汗之命,应仗义而行。我们前与朝鲜书,许以遣大臣莅盟当班师,如今却要食言,是为不义。”
岳托和济尔哈朗得了皇太极的旨意,自然是坚定支持李永芳得意见。
阿敏听后,见自己得不到支持,遂怒骂李永芳,“你这个蛮奴,那么多话!以为我不敢杀了你吗?”
岳托不愿见二人闹得太僵,便据理力争,在中间调剂道:“我大金御前禁军甚少,蒙古与明朝皆乃敌国,一旦边疆有战事,回师都来不及,当未雨绸缪立刻班师。”
于是,在李永芳不卑不亢的坚持议和下,岳托则联合济尔哈朗,见机行事,与阿敏分兵驻营,又以朝鲜国王李倧的弟弟李觉为人质,再派使者去见李倧,李倧同意向金国岁贡财物,并签下“江都之盟”,缔结盟友。
阿敏却以不知情为由,仍旧固执己见,带兵进攻了汉南平山,大肆烧杀抢掠。
朝鲜国王李倧闻风后仓皇出逃,逃至汝矣岛,并向明朝和毛文龙请罪,声称导敌非自己的过错,请求明廷支援。
朝鲜战事紧迫,而这边盛京城里的皇太极却一点儿也不着急。
三月五日,皇太极亲自接见了袁崇焕派来送信的使臣杜明忠,并着手给袁崇焕回第二封信。
此封回书,袁崇焕写到:往事七件,汗家抱为长恨,而我能无动于衷吗?但追思往事,究其原因,不过是我边境不法之人与汗家的不良部落口舌相争,致起祸端。这些口舌之争,我希望我皇上与汗同样忘掉。然而汗家十年战斗,驱赶夷夏百姓,肝脑涂地,血洒辽东,天愁地惨,极悲极痛之事,都为此七宗,难道我就无一言可说吗?
信中不仅驳斥了“七大恨”得内容,拒绝了所谓和谈的礼物,更反要金国将其所掠得得辽东人口一并归还明朝。
汗宫里,范文程正一字一句细读着此信,给皇太极出谋划策。
“范学士怎么看?”
范文程搁下信,说了四个字:“毫无诚意。”
海兰珠正坐在暖炕上闭目养神,听见了范文程的声音,才转醒过来。
“这袁崇焕倒还真是有意思……”
“此番围捕毛文龙的计划失败,征明大计,还请汗王认清局势,瞻前顾后,再做定夺。”
范文程不免有几分顾虑,“何况朝鲜那边局势亦不明朗,若是阿敏贝勒执意要占山为王……”
“不要紧,那朝鲜国也不蠢,只怕早就与明朝串通一气了。就等攻下了王京,届时朝鲜再和明朝来个两面夹击,他撑不了多久,就会灰溜溜地跑回来了……”
“……”
海兰珠换好衣裳,去给他二人备茶点。不知为何,最近入春之后,她总是格外嗜睡,成日什么也不做,就是在案前读会儿书,挨不到一个时辰,便开始犯困了。
“醒了?”皇太极慈眉善目地望着她,全然没有方才聊政事时的严肃。
“再睡下去,真是要成睡美人了……”
“睡美人?”
她打了个哈欠,在他身旁坐下,好整以暇地瞅着范文程。
范文程轻咳了一声,尴尬地喝了口茶水,就道:“汗王若是没什么别的事情,我就先回文馆了——”
“你着什么急?”海兰珠瞪了他一眼,“好不容易逮着你一回,可别想溜了。上回让你把那姑娘领来给我们瞧瞧,一直拖到现在也没个动静。”
范文程压低了声音道:“现在还为时尚早……”
海兰珠狐疑地看着他,分明是浑身不自在的模样,不免疑心道:“你——该不会是在单相思吧?”
一听这话,范文程瞬间脸红到了耳根,默默地抿了一口茶,没有再说话。
“哈哈,这样一说我倒真有些感兴趣了。”皇太极打趣道:“范学士,到底是哪家姑娘?用不用我替你做主,下令赐婚?”
范文程呛一口茶,“不用、不用——谢汗王好意,只是……眼下时机还不成熟。”
海兰珠敲了敲皇太极的脑门,“赐婚、赐婚,你怎么满脑子都是腐朽思想。你让人家自由恋爱,水到渠成不好吗?”
范文程看得一愣一愣的,支支吾吾道:“范姐,在汗王面前……你还是注意一下举止为好。”
“也不怕你见笑,二十年了,她一直是这样,我就喜欢看她胡闹。”
皇太极笑着捉住她的手,“自由恋爱?像我们这样?”
“差不多啦……”
海兰珠才没心情同他打情骂俏呢,继续追问着:“你不想那么快介绍给我们认识也行,跟我说说,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哪一旗的,家世如何?”
“只是个寻常人家的姑娘,不是旗人……”
“哦?我本想着,怎么说也要给你个类似李永芳的‘抚西额驸’当当。没想到到范学士瞧不上咱们八旗的郡主。”
“是微臣自认没这个福分——”
说到额驸,海兰珠突然想起来自己曾经看过的桥段。就是《鹿鼎记》里嫁给了额驸吴应雄的建宁公主,貌似也是皇太极的女儿……虽然不知道这是真是假,但她总是有几分好奇的,谁让她是看金庸的书长大的呢?
唉,想远了,想远了……她赶紧拉回思绪来。这都什么跟什么呀,近来也不知是怎么了,不仅是嗜睡,还容易跑神,总有些莫名其妙的想法。
正巧聊到了李永芳,范文程立马掉转话题,“说到这,听闻前段时间阿巴泰贝勒还在府上发牢骚呢。大约是不满自己身为兄长,却被排在了子弟贝勒之列,扬言再不赴宴……”
“他是庶出,先前八旗旗主里头也没他,难不成想跟三大贝勒平起平坐吗?”海兰珠随口嘟囔了一句。
“瞧瞧,这一群贝勒,整日争来争去的,都还没你来得深明大义。”
对此,皇太极倒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只道:“七哥就是那样的人,爱逞口舌之快,既然无伤大雅,就随他去吧。”
正在这时,正黄旗的侍卫进殿奏报。
皇太极安插在辽西的影士,隔三差五就会传来书信,且通常不在早朝上正式递交,而是直接交到了皇太极手中。
结果,原本好好的气氛,被这一封谍报给彻底搅和了。
皇太极读完谍报后,霎时间火冒三丈,将那书信扔在地上,咬牙切齿道:“我还以为这汉人以天-朝自居,当是有几分大国气度的,把那孔孟之道、仁义廉耻挂在嘴边,没想到也不过是一□□诈小人——”
他突然这么一发作,连海兰珠也吓了一跳,赶忙捡起信来一看,才知道原来那袁崇焕所谓的议和,不过是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罢了。
信中写,袁崇焕亲自监工,大举修筑塔山、大凌河、锦州等城的防御工事,修城屯田,以屯养战,并训练军民,加置火炮,时刻准备反击作战。
正如范文程所言,这所谓的和谈,根本毫无诚意,更多的,只是为了拖延时间而弄出的一招缓兵之计罢了。
想来也是。自靖康之耻后,对待战争,汉人一贯是谈“和”色变,袁崇焕有再大的能耐,也不敢碰这个禁忌。可想而知,此番和谈,明廷并不知情,全然是他一人的谋划罢了。
“我敬他一分,他还想得寸进尺了不成!他是觉得本汗好愚弄,才敢拿我当猴儿耍!来人,去把那杜明忠带过来——”
皇太极这一声厉喝,整个汗宫里头都回荡着阴森森的回音。
海兰珠与范文程马上明白了他的意图,立刻劝言道:“汗王,眼下千万不能杀了使臣——”
“我们若是沉不住气,现在就杀了使臣,袁崇焕就会变本加厉地组织备战,既然他的目的已经暴露,大不了我们就拒绝议和,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
皇太极脸上是乌云密布,额角的青筋暴突,捏着拳头,大步走到书案前,提笔又写了一封信。
侍卫将杜明忠带到了汗宫,皇太极气得不行,正欲发作,海兰珠连忙拉住他,一边轻抚着他的背,一边耳语道:“要忍住。”
他若是此刻将怒气都撒在这使臣身上,才真会让袁崇焕看轻他。过去的这半年,他都忍下来了,没必要在现在翻脸。
皇太极沉着脸,不怒自威地将写好的回信递到了杜明忠手上。
“诈称和好,乘机备战,乃是不守信义之举,本汗对此十分失望。你告诉那袁崇焕,他这般作态虚伪、两面三刀,为本汗所不耻,为表抗议,本汗决定不派使臣,并罢和谈!”
杜明忠作为使节,原先一直深受金国上下款待礼遇,怎会想到皇太极一下子变了脸,也不知缘由,更不敢多问,领过信后便连忙离开了盛京,赶赴宁远。生怕再迟一步,皇太极就变了主意,给他招来杀身之祸。
这边与明议和的事情谈崩了,而从朝鲜传来的战报,则更是雪上加霜。
朝鲜国王转向明廷求援后,天启帝下诏毛文龙,命其不计前嫌,出兵援朝。毛文龙接到诏书后,便率领才浴血一战后元气大伤的东江军,马不停蹄地前去支援朝鲜,与金军背水一战。
两军在宣州、晏庭、车辇、义州等地反复拉锯,而东江军面临粮食短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境地,以死尸为食,顽强抵抗,交战十数天,未有胜负。直到天气转暖,河水解冻,金军铁骑不得已受困于河道阻碍,阿敏一再拒绝撤军,导致金兵被围困于银杏江,其镶蓝旗部伤亡惨重,最后势不能敌,才不得不放弃在朝鲜称王的打算,班师回朝。
皇太极在早朝上对朝鲜一战总结道:“先汗之所以定年号天命,因天下诸国,皆天之所命而建立之者。兴之、扬之、定之,悉在于天,非人力所能强得也。天命无常,天道甚微。有逆天者,乃天不容也。我大金能否蒙得天佑,唯求上天眷命。”
朝鲜此征,表面上看,虽未能有所斩获,但对皇太极而言,这场战,从发兵的那一刻起,他的目的便达到了。
如今金国内忧外患,局势严峻。这内有各八旗旗主各自割据分权,外有明朝、蒙古、朝鲜三面夹击,孤立无援。这一击,既顺理成章地削弱了阿敏的镶蓝旗势力,同时给了朝鲜一计下马威,再不敢轻举妄动阴助明朝。可谓一箭双雕。
然而皇太极深知,即便如此,眼下剑拔弩张,刻不容缓的局势却没有丝毫改变。
与袁崇焕议和崩坏,又得知他再大兴光复辽东之计,并广纳流民,以辽人守辽土,以辽土养辽人。
于是,皇太极果断决策,应及早开战,赶在入夏之前,抢占先机,亲率大军十万,征讨宁远。
海兰珠没有想到,这明清战争中,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袁崇焕与皇太极之间的较量,这么快……就要来了。
如果宁远之战,是□□哈赤毕生的耻辱的话,那么接下来这场“再战宁远”,便是皇太极戎马一生中,将背负的最大的辱名。至此往后,他和袁崇焕的名字,会永永远远地捆绑在一起,为后世人所评说。
四月,整个盛京城都沉浸在紧锣密鼓的严阵备战之中。
入春以后,海兰珠是愈发嗜睡了起来,不仅如此,食欲也跟着大增,尤其好吃酸角一类的食物。
这次,她多长了个心眼。因为这不是她第一次怀孕,所以在发现了这些征兆后,立刻请了额么其来帮她把脉。
额么其探过脉后,是喜笑颜开,一边同她道喜,一边同她叮嘱些怀孕前期的忌要。她也没怎么听进去,满脑子想得都是,皇太极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会作何反应。
如今他是做了汗王,本应多纳几方福晋,扩充后宫的。然而他不仅一房也没纳,甚至基本就没去过别的福晋那里留宿,又怎么可能会有喜事呢?
眼下她只希望,她的肚子能争点儿气,虽说男女都好,她都喜欢,可是皇太极如今只有豪格一个独子,她打心底里希望,这一胎会是个男孩儿。
不过,都说“酸儿辣女”,她这么好吃酸食,食量大增,也不见孕吐的情况,以现代医学的眼光来看,多半会是个男孩儿了。
上一次,命运的捉弄,令她没能及时说出口……这一次,无论如何,她都要亲口告诉他。
他们有自己的孩子了!一个健康的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宁锦之战,大虐预警。不过孩子会好好的。
也想写得轻松点,没那么多战争戏,然而皇太极实在太勤政了,继位之后不是打仗就是改革,就没歇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