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早点歇息。”棠梨还能说什么，她转身进了自己的屋子合上房门，木栓落下时发出细微的咔嗒声。
她在黑暗中支着耳朵听傅廷厢房的动静，待那边彻底没了声响，又静候了一炷香时间才起身，指尖轻推窗棂，确认傅廷屋内烛火已灭，这才换上玄色短打。翻窗时悄无声息，连枯叶坠地的声响都没发出。
残月朦胧，祭祀塔如一个矗立在夜色中的庞然怪物，在地上投下张牙舞爪的狰狞影子。棠梨直接飞上了第二层塔，今夜，塔内寂静无声。
她根据昨晚的记忆，摸到了那个小窗口朝里面张望，里头没有点灯，黑乎乎的啥也看不到。被囚禁的女人今晚一点动静都没有，难道被转移了？
棠梨摸了个小石子正准备扔进去探探，眼角余光却扫到村道上又出现了移动的灯火。她赶紧停下手里动作，盯着那点烛火，灯笼越来越近，果然是朝祭祀塔来的，没一会儿，灯光被塔全部吞没，那人入了塔。
木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一道人影裹着夜色进入室内。烛火摇晃着照亮房间，棠梨屏息贴近墙上的窥孔。今晚的访客依旧披着玄色斗篷，身形轮廓却比昨夜那人臃肿，兜帽投下的阴影完全遮盖了面容。
“可还醒着？”沙哑的嗓音证实了棠梨的猜测，此人和昨晚的不是同一人。室内还是没有回应，来人发出黏腻的怪笑，提着灯笼逼近墙角的木床。暖黄光晕里隐约可见锦被下起伏的人形轮廓。
“小美人，今夜轮到赵爷来陪你。”油腻的调笑裹着布料窸窣声，那人在床前站定，嘿嘿笑了两声：“还装睡，赵爷让你快活……”黑暗重新吞噬空间前，棠梨瞥见一只肥厚手掌探向被褥。
塔内很快传来令人作呕的喘息，棠梨攥紧了拳头。远处传来更鼓声，她无声飘向塔下，刚坠地，却在转身刹那撞上个温热躯体。凌厉掌风扫过对方耳际时，熟悉的体香伴着一道低喝传来：“是我！”
“傅廷？”她硬生生收住第二掌，借着朦胧月光看见了他紧抿的唇角，“你怎么在这儿，不是已经睡下了吗？”
“跟着你来的，有行动也不带上我，自己一个人偷偷摸摸的。”傅廷仰头望着高耸的塔楼，缝隙里探出的野草在夜风里簌簌作响，“这塔里到底有什么古怪？”
“关着个活人。”棠梨转身就走，衣袂擦过石阶边的枯枝，“回去细说。”
傅廷借着月光看清她发白的脸色，快走两步追上去：“撞见什么了？那人什么来头？”见她抿唇不答，靴尖一转就要上塔。
棠梨攥住他手腕的力道重了几分，声音发急：“别去。”
两人穿过七拐八绕的村巷回到落脚处，棠梨简单将塔中所见与岑溪处听来的传闻尽数道出。这是她之前在信中没写的，傅廷这才明白她之前为何着急阻拦他上塔窥视。
他拿起铜壶斟了盏凉茶推过去：“你疑心塔里关的就是他们说的圣女？”
棠梨喝了几口凉茶勉强压下心头怒火：“只是不明白这般作践人的道理。昨夜的黑袍人和今夜这位虽都遮着脸，但绝不是同一人。”
她盯着窗纸上跳动的树影，“只怕还不止这两个。你说这些畜生可都是灵泉村的人？每年选出来的圣女原是给他们这般暗无天日圈养着当玩物？”
傅廷接过她手中茶碗续满，截断她尾音里颤动的寒意：“这事没那么简单。你先别着急，我觉得你的调查方向是对的，咱们便顺着这条藤往下摸。”
棠梨突然直起身，木椅发出吱呀一声响。烛火在她眼底烧出两簇跳动的光，“我先救她出来。”
傅廷望着棠梨绷紧的下颌线，知道这话不是赌气。但若那被囚禁的女子当真是圣女，此刻劫人无异于往蛇窝里扔炮仗。
他沉吟片刻：“倒不是不可为，将人救出来当面问清原委更省事。”
“我也正是如此想，直接问她省得查来查去。”
“只是今晚不宜行动。你在村里探查多日，若此地真有猫腻，恐怕早有人暗中盯着你。若此刻塔中人突然消失，头一个被怀疑的便是你。如今我们在他人地界，仓促间未必能护得住人。”傅廷望着她，“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棠梨握紧腕间短刀，点了点头：“那就再等等，等小乞丐传来消息，若验证了我的猜测，便一刻都耽搁不得。”她转头直视傅廷，“若涉及官府中人，我虽恨不得手刃恶徒，可终究治标不治本……这事还需你出手。”
傅廷眉峰微挑，眼底泛起笑意：“能得阿梨托付，实乃幸事。你只管按计划行事，其余交给我。”
翌日，村民们发现那个总戴着帷帽在村子里晃荡的独身神秘女子身侧多了位俊朗男子。两人同往灵泉庙进香，又去灵泉取了水。曾与棠梨搭过话的农妇凑过来问：“小娘子，这是你家官人？”
棠梨垂眸不语，傅廷含笑同妇人们寒暄。那群爱说闲话的妇人立刻围拢过来。“我早说了，女人家来咱们这儿，不是图灵泉水还能图什么？”
今日棠梨摘了帷帽。众人瞧见她真容后七嘴八舌，都说棠梨夫妇相貌登对，喝了灵泉必能诞下粉雕玉琢的娃娃。
说得棠梨耳根发烫，傅廷却笑得眉眼舒展。
众人又争相兜售起物什：合欢符、百子锁、各色蜜饯糕饼……傅廷出手阔绰，来者不拒地全数买下，捧着满怀抱的小玩意儿凑到棠梨跟前：“娘子尝尝这桂花糖，我喂你——““这红绸多喜庆，娘子戴好看。”“这拨浪鼓留着给咱们孩儿耍。”……
妇人们见这俊朗郎君出手爽利，个个喜笑颜开。有人抚掌感叹：“小娘子真是好福气，寻得这般俊俏又知冷知热的郎君。”
棠梨在接过不知第几份零嘴时，借着人群嘈杂贴近傅廷耳边：“差不多得了！再演就假了，赶紧撤！”
傅廷被戳得耳尖发痒，暗自想着这哪能算演戏，分明是提前适应喊娘子的日常。不过看着周围村民越发炽热的眼神，也想着今天这一出，整个灵泉村都知道阿梨真是来求子的了。
虽然还贪恋着光明正大唤她娘子的滋味，到底还是怕把人惹急，连忙展开臂弯将人护在身侧，突破层层围堵的小贩往外挤：“劳驾让让，我们改日再来采买。我娘子还要在贵村住些日子的，今天乏了，得回去养养精神。”
围着的妇人堆里炸开七嘴八舌的调笑，“啧，瞧瞧这相公多体贴！”
“哎哟我家那死鬼要有这半分心，我做梦都能笑醒。”
“快醒醒！也不看看人家娘子什么品貌……”
在愈发露骨的议论声中，两人终于冲破包围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