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四十。
沈悠然跟着下课的人群走下楼，边走边看手机。
还在上课的时候，大小姐给她发了个没头没尾的消息。
【瑶池】：“老婆，下课之后来我宿舍(?ˉ??ˉ??)”
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沈悠然回复：“我先去一趟计算机学院，有些事要处理，晚一点去你那里。”
【瑶池】：“什么事[?_??]”
犹豫了一会，沈悠然还是把论文署名的糟心事告诉了洛清瑶。
没有什么瞒着她的理由嘛。
【江然】：“我有篇tpAmI的论文被录用了，不过共一作者身份被导师调换，现在学院里正在处理这件事，院长找我去作证。”
对面明显地沉默了一会，或许正在抓紧搜索tpAmI和共一作者是什么意思。
然后，一条条消息如雪崩般爆发。
【瑶池】：“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气死我了！！！”
“然然你怎么不早点说！！！”
“到底是谁欺负我家然然，我要把他扒皮抽筋！！！(╬◣д◢)”
“计算机学院是吧，我马上过来！！！”
也不至于这么激动吧？
沈悠然有些好笑。
不过，这种被关心的感觉让她心头一暖。
她打字安抚洛清瑶。
“没关系，你不用过来，我这边能处理。”
【瑶池】：“不行，绝对不允许欺负我老婆！”
“居然敢欺负到我家然然头上，真是不知死活！我倒要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做宠妻狂魔！”
沈悠然：“……”
大小姐似乎进入了奇怪的亢奋状态呢。
她也不再劝，扫了辆共享电动车，压着限速，慢悠悠骑向计算机学院。
学院大楼门口，黑色高级轿车不知何时已经停在了那里。
洛清瑶急匆匆推开车门，朝沈悠然跑过来。
她抓住沈悠然的手，满是关切地问：“然然，到底怎么回事！”
沈悠然：“你先别急，我还个车。”
她不慌不忙地将共享电动车推到指定的还车地点，结束骑行计费。
随后，和洛清瑶一起走进学院大楼，径直奔赴陆安山的办公室。
刚推开门，沈悠然就忍不住感慨。
好热闹啊。
空荡荡的办公室此时挤满了人。
二十多张小圆凳，从中间一分为二，聚集成左右两个小团体。
左边坐着季姚，季雅妮，廖洪博，还有几位沈悠然不认识的老师。
这应该就是嫌疑人组了。
廖洪博和季姚神色阴沉。
季雅妮眼眶红红的，像是刚哭过一场，看向沈悠然的目光有些闪躲。
另一边，则是陈高平以及其他几位实验室的师兄师姐。
也就是证人和受害者们。
出乎沈悠然预料的是，这边还坐着十几位陌生同学。
他们并不是廖洪博的学生，一个个都怒视着季姚。
看来这件事牵扯出了更多的案件。
陆安山端坐在办公桌后方，神色肃然，不怒自威。
在他的身旁，还有位身穿灰色中山装的男子。
他的年纪比起陆安山要年轻一些，头发有些稀疏，鼻翼侧面是淡淡的法令纹。
眉目和善，眼神明亮，透露出谦虚和蔼的学者气质。
沈悠然总觉得这位男子有些眼熟。
仔细回忆了一下，她忽然想起，男子就是在开学典礼上发过言的校领导。
江城大学校长，康贤。
康贤身后还站着几位一身正装的男男女女。
他们各自捧着本子和笔，正在认真记录着什么，应该就是学术委员会的调查组成员。
见到沈悠然和洛清瑶推门而入，陆安山敛去些许严肃，露出轻松的笑：“沈同学来了。”
随即他好奇地看向洛清瑶：“这位同学是？”
除了沈悠然之外，与季姚和廖洪博相关的人员，应该已经全部到齐了才对。
沈悠然还没开口，洛清瑶就抢先道：“我是受害者家属。”
沈悠然直接一个暴栗下去：“瞎说什么呢你。”
不管眼泪汪汪的大小姐，她礼貌地对陆安山和康贤浅鞠一躬。
“两位老师好，这位是我的好朋友，性格比较跳脱，不好意思。”
“没事。”
陆安山和康贤都是一副笑呵呵的表情，也不觉得沈悠然和洛清瑶有什么失礼。
年轻人嘛，就应该这样活泼才对。
沈悠然去房间角落里搬了两把圆凳，和洛清瑶坐在陈高平所在的人群。
她中午来办公室的时候，偌大的房间只有一把椅子能坐。
这些圆凳，估计都是下午特意搬进来的。
陈高平目不转睛地看着沈悠然，目光满怀敬意。
要是让陈高平面临和沈悠然相同的处境，多半只能吃哑巴亏，忍一忍就过去了。
因为他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顾虑。
万一闹大了毕不了业，怎么办？
可是沈悠然不一样。
她刚从廖洪博办公室出来，转头就去找了陆安山。
明明只是初入大学校园，却对学阀势力无所畏惧，誓要一拼到底。
长得好看，工作能力出色，胆识也远超常人。
陈高平已经完全搞不清楚自己对沈悠然的情感到底是什么了。
爱慕，艳羡，崇拜，还是三者兼具？
等到沈悠然和洛清瑶坐下，陆安山清清嗓子，和善道。
“沈同学，麻烦你从头开始，详细讲述一遍自己的遭遇，我们会如实记录下来。”
他示意了一下身旁的康贤：“康校长就在这里，放心大胆地讲，不用有什么顾虑。”
康贤微微点头，露出笑容，递给沈悠然一个鼓励的目光。
于是沈悠然在众目睽睽下开始陈述。
她从客观的角度出发，列出她对论文的各种贡献，从而论证她共一作者身份的合理性。
随后她话锋一转，讲述自己在论文署名过程中遭受的不公平对待。
“在我完全不知情的前提下，廖洪博老师以投稿论文为由，私自调换了署名顺序，对我造成了极为严重的心理损害。”
沈悠然的声音从头到尾都保持着冷静。
有条有理的叙述方式，听得陆安山和康贤不住点头。
这小姑娘是个十足的好苗子。
他们已经获知，沈悠然凭借自己的努力，拿下了四篇一作论文，甚至还有一篇Nature子刊。
她在大一上学期发表的论文，无论是质量还是数量，都已经满足了博士生的毕业条件。
这样的天才，整个炎国都不多见，一定要好好珍惜才行。
让她受了这么大委屈，这件事，总不能就这么算了。
一边的洛清瑶听完沈悠然的整个讲述，脸色黑沉得像锅底。
明明是她家然然辛辛苦苦写出的论文，到头来却要写上别人的名字？
就因为她爹是副院长？
大小姐不怒则已，一怒惊人。
她瞪着不远处的季姚和廖洪博，附在沈悠然耳边说。
“老婆，要不要我逼这两个老登辞职？或者……沉到扬子江底也行。”
说着，她还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沈悠然失笑：“你又不是什么黑恶势力，可不要乱说话。”
“不过嘛……让他们辞职，你能做到吗？”
“那是当然。”大小姐骄傲地扬了扬下巴，“能用钱摆平的问题，根本就不是问题。”
沈悠然也不急：“先听听校长和院长给出的处理结果吧。”
她不喜欢借助大小姐的力量。
可如果连校长和院长都处理不了这件事，还有谁能治一治猖狂的季姚和廖洪博呢？
沈悠然已经渐渐意识到，自己不是第一个受害者，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想要彻底终结学术不端的乱象，让学生们不再受委屈，唯有从根源上铲除这些有悖师德的老师。
好在陆安山和康贤没有辜负沈悠然的期望。
他们和学术委员会的成员简短地讨论了几句，便做出最后的决定。
“鉴于季姚多次操纵论文署名、影响奖学金评选、骗取科研经费，甚至结党营私，组成利益集团，暗中收财行贿，违背师德师风，影响极为恶劣。”
“经江城大学学术委员会研究决定，立即免去季姚的计算机学院副院长职务，撤销教授职称和学术荣誉，暂停研究生招生资格，追缴科研经费，等待公安机关进一步处理。”
沈悠然听得暗自咂嘴。
原来季姚干过这么多坏事。
和后面那些罪名相比，给论文作者换下顺序，居然是最轻的一项。
她对于学校给出的处置结果还算满意。
因为，这已经是江城大学对于学术不端行为做出的顶格处罚了。
至于与受贿相关的刑事责任，需要交给公安机关处理。
对于廖洪博，处理方式和季姚类似。
撤销职称和荣誉，暂停招生资格，免去计算机视觉实验室主任职务。
还有些和这两人勾结在一起的老师，学术委员会也做出了相应的处置。
总之，在这场风波中，没有一个坏人幸免于难。
季雅妮听得嘴唇发白，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思绪渐渐被无边的恐惧包裹。
不仅她的父亲要面临牢狱之灾，就连她自己也前途尽毁。
所有人都将知道，她只是一个欺世盗名者。
向她招手的美好生活，就这样幻灭了。
季姚和廖洪博的脸色均是一片灰暗，原本骄傲的眼神也失去了光彩。
在此之前，他们从未想到，只是一个小小的论文署名问题，竟然能发酵至如此恶劣的地步。
季姚尤其悔恨。
他上面其实还有人，如果能联系上那一位，说不定还有转机。
但他低估了陆安山调查这件事的决心，也低估了一位炎国院士具备的能量。
季姚刚想给上面的人打电话，季雅妮就打了电话过来。
他当时还没意识到，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与女儿通过话，陆安山就没收了他的手机。
甚至把校长康贤请了过来，就是为了镇住他，不让他轻举妄动。
季姚有苦说不出。
一下午的时间内，陆安山不知从哪里找来了齐全的人证物证，迅速将季姚的那些隐秘操作调查得一清二楚，手段堪称雷厉风行。
就这样，季姚从天堂堕入地狱，再无翻盘可能。
早知如此，季姚绝不会招惹沈悠然。
他苦心经营多年打下的基业，为女儿铺下的康庄大道，就因为这件小事，全都毁于一旦。
廖洪博心里也盘桓着差不多的想法。
总之就是两个字，后悔。
除了后悔，还是后悔。
不过这两人此刻还没有明白一个道理。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哪怕这一个沈悠然忍了，未来总会出现下一个沈悠然，选择勇敢地站出来，揭发他们的罪行。
做坏蛋，就要有结局是悲剧的觉悟。
……
处理完这边的事，回到宿舍楼下，天已经完全黑了。
沈悠然的思绪飘得有些远。
洛清瑶拉起沈悠然的手，甜甜道：“老婆，不要想那些倒胃口的家伙了，肘，跟我回家。”
“回什么家。”沈悠然不禁笑。
洛清瑶朝沈悠然眨眨眼，笑嘻嘻道：“有老婆在的地方，就是家。”
沈悠然被她这句话说得莫名有点脸红，不再言语。
很快就到了洛清瑶的宿舍门口。
洛清瑶忽然将沈悠然拦在门外：“然然，你先在外面等一下下，等我喊你了，你再进来。”
“好。”
沈悠然很好奇，洛清瑶到底在谋划什么鬼点子。
洛清瑶进门之后，关上灯，没过几秒，就瓮声瓮气地说：“可以进来了。”
沈悠然推开门，走进房间。
房间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正当她还在疑惑的时候，洛清瑶啪的一声打开灯光。
沈悠然顿时看清了房间里的场景。
地面上堆着一束束粉色气球，墙上挂着彩带，正中央的书桌上，摆着一个巨大的生日蛋糕。
“看这里！”
沈悠然回头，发现笑盈盈的洛清瑶站在门后，端着两个巨大的礼炮筒。
“砰——”
礼炮发射出漫天亮晶晶的彩纸，如轻盈的蝴蝶般四处飞舞。
“生日快乐！”
洛清瑶这样一喊，沈悠然才忽然意识到。
今天是十月十七日。
是她的生日。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庆祝过自己的生日了。
对她来说，这一天和其他日子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是这一刻……
和笑靥如花的大小姐对视，沈悠然却感受到一股异样的幸福。
心里暖暖的。
洛清瑶指着蛋糕：“然然，杨枝甘露口味的，你应该喜欢吧？”
“喜欢。”
沈悠然觉得这样说还不够，又认真地补充道：“只要是清瑶给我买的东西，我都喜欢。”
洛清瑶被沈悠然认真的模样震慑住，愣了一下，脸颊微红。
她不知从哪里端出一个黑色的盒子。
大约两个巴掌大小，丝绒质感，哑光面料，看上去相当高级。
“那这个，你喜欢吗？”
盒子打开。
里面赫然是一枚比拳头还大的粉色钻石。
洛清瑶把盒子送到沈悠然面前。
“这是你的生日礼物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