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巫蛊之祸爆发后，皇宫中没有举办过任何大型宴会。
原本恒帝连今年的除夕宴也想免了，哪怕朝臣们再三上书拿国运说事，他也没有点头。最后听说是后宫的王夫人入了一趟御书房，等她出来时，除夕夜的事就被提上了日程。
今年的除夕同往年并没有两样，群臣叩首、君王拜天……拜天结束后在崇德殿举行夜宴。
宫墙中鼓乐声再起，唯一不同的是，往年能分到胙肉的面孔已经不在了。
吃完了冰冷的胙肉后，靠前的朝臣面色微妙。有两个肠胃虚的，已经离席两次了。
恒帝也离开了坐席。
趁着圣上暂时离席的当口，相熟的大臣们交头接耳低声议论着。
“听说今年负责除夕宴的是王夫人？哪位是王夫人啊？”
“圣上右侧屏风后面那一位就是王夫人……哎，你动作别这么大，别被人看过去了。”
“师大人，下官愚钝求您指点，您说圣上是什么意思啊？提拔了三殿下负责鸿胪寺事务，又让王夫人负责宫宴。你说……”
“嘘，圣意难测，别说话。”
圣上离席后，殿上的气氛明显活跃了起来。
谢曦端起酒杯对着邻座的二皇子举起：“二哥，三弟敬你。”
自从上次在鸿胪寺，被谢曦用匈奴人的头颅吓到了之后，谢昀病了好几日。瘦了一大圈不说，听说还落下了半夜惊醒的毛病。
看到谢曦敬酒，谢昀沉着脸端起酒杯，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笑：“请。”
一杯酒水下肚，谢曦笑道：“二哥身体可好了？你病倒的这些时日，三弟可是挂念得紧。”
谢昀冷笑道：“多谢三弟挂念，身体好多了。若不是这一病，我竟不知三弟有如此大的能耐。”
见谢昀冷脸，谢曦眯起眼眸，笑而不语。
最近恒帝对谢曦青眼有加，朝中有传闻， 说三皇子会成为下一任储君。
说真的，谢曦本人对于这个说法都不信。
但是他知道，只要抓紧机会，一切皆有可能，太子之位也能争一争。毕竟长安城中最有竞争力的就只有他和谢昀了。
不管恒帝出于什么目的重用他，只要当爹的敢用，他这个当儿子的就敢干。
这不，趁着谢昀生病期间，他挤掉了谢昀的两个得力干将，将自己的人安插到了重要的岗位上。也正是因为他的动作太大，才让他这位好二哥绷不住了。
放下酒杯后，谢曦轻笑道：“二哥说笑了，三弟有多少能耐，你不是最清楚吗？”
高台下两位皇子正在唇枪舌战，高台上的屏风后方，后宫目前位份最高的两位夫人也在较劲。
眼见王夫人起身退出了席位，董夫人恨恨吐出两口浊气：“王氏好算计，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哄得圣上将除夕宴交给她办。呸，老狐狸精。”
王氏算个什么东西，扬州不入流的世家，怎比得过她冀州董氏？王氏从入宫起就装腔作势 ，先皇后在世时，她伏低做小，让王氏当温氏的狗，赚足了油水。温氏倒台了，王氏反而起来了。
呸。
“做狗都做不明白的东西。”董夫人对着王夫人离开的方向唾了一口，恨不得扑上去生吞了她。
王氏，王氏！自己没有生儿子的命，抱了个子嗣来，真以为自己能和董氏分庭抗礼？
饶是董夫人恨不得杀人，王夫人也没有将她的眼神放在心上。出了大殿后，王夫人低声吩咐身边的宫人几句，随后向着御书房的方向缓步而去。
御书房中亮着灯，恒帝在烛光下翻看着幽州传来的平安信。
通传声后，王夫人的声音响起：“圣上，妾给您送膳食来了。”
恒帝合上了平安信，将它夹在了奏折中，塞在身后的书案上。王夫人进门时，就见年迈的帝王正眼神幽深地看着她：“你怎来了？宫宴还在继续。”
王夫人低头微笑道：“方才在宫宴上，发现陛下并未用膳食。太医说了，您的肠胃需要温养，饥不得。妾让小厨房煮了一碗面，圣上用两口，妾也能心安。”
恒帝微微颔首：“呈上来吧。”
看清王夫人端上前的面条后，恒帝呼吸滞了一瞬：“长寿面？”
白瓷大碗中装了大半碗细面条，细面条浸在飘了油花的鸡汤中，微微泛黄的面条上盖了一个油汪汪的荷包蛋。汤清面白鸡蛋香，再点缀上两根碧绿的青菜，整碗面条色香味俱全。
若是普通人看到这碗面，只会觉得它是一碗鸡汤面，可是恒帝却一眼认出，这是长春宫独有的长寿面。每当他或者是晖儿昭儿生辰时，先皇后就会让小厨房准备一碗长寿面。
恒帝凝视着面碗许久，半晌后抬头看向王夫人：“朕的生辰早已过了。”
王夫人有些惊讶：“圣上，这并非是长寿面，这是一碗鸡汤面。许是妾小厨房中的宫人曾经在长春宫伺候过？”
恒帝微微颔首：“也是。皇后没了之后，长春宫幸存的宫人都去了你那边，你有心了。”
眼见恒帝拿起了筷子，王夫人的唇角挑出了细小的弧线：“圣上慢用，妾先回宴了。”
身后传来了吸面条的声音，王夫人唇角的弧度越来越大。就在她推开御书房大门时，恒帝的声音传来：“面不错，给宴上的人也来一碗。”
王夫人行了个礼，柔声应下。
御书房外的脚步声走远后，恒帝也将碗中的面和汤吃了个干净。看着碗边缘残留的金色油花，恒帝叹了一声：“终究不是那个味道。”
“去年今日朕命人送到诏狱的那一碗长寿面，他们说小六一口未动。后来朕才知晓，朕的小六去年没能见到长寿面，他们没有将面送过去，还险些害死了他。”
“前朝后宫，想要小六死的人太多了，想要朕死的人也太多了。”
“孙德全，你说，今年小六能吃上长寿面吗？还会有人记得他的生辰， 为他亲手煮一碗长寿面吗？”
孙德全没敢吱声，他知晓，恒帝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片刻后，恒帝轻笑一声：“不过小六不爱吃长寿面，他喜欢鱼片粥。朕的小六即便无人记得他的生辰，无人为他煮面，他也能健康长大。”
孙德全不着痕迹地舒了一口气：“是，王爷定能平安康健。”
提起谢昭时，恒帝脸上的笑容还算真切，当他的目光落到白瓷碗上时，笑容逐渐消退：“王氏是个聪明的，但是太聪明了会升起不必要的小心思。派人盯着她，当然也要派人盯着董氏。”
孙德全弯腰：“老奴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