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审视让华妃脸色微变，强装镇定。
甄嬛不着痕迹地弯腰欲拾银簪，余光却紧锁住华妃的一举一动。
众人皆屏气凝神，气氛如绷紧的弦。
鎏金香炉腾起的青烟在殿内织出一张蛛网，华妃裙裾扫过的金砖上，南珠正映着烛光流转出诡谲的虹彩。
安陵容望着那粒圆润的珍珠，前世的记忆如碎玉轩檐角悬着的冰棱，带着刺骨的寒意直刺心口——那是敬嫔生辰时，华妃亲赏的螺钿屏风上脱落的贡珠。
\"皇上请看。\"华妃尾指上三寸长的玳瑁护甲挑起个杏色香囊，蜀锦缎面上缠枝牡丹在烛火中泛着妖异的紫光，\"今晨内务府搜查储秀宫，竟在安答应妆奁暗格里寻得此物。\"
香囊翻动时漏出几粒赭色香料，合欢花混着曼陀罗籽的气味裹着椒房殿特有的麝香，在苏培盛压抑的咳嗽声里愈发浓烈。
安陵容垂首盯着自己绣鞋上颤动的珍珠流苏，那日浣衣局小宫女跪在青石板上哭求的模样突然浮现在眼前——小丫头手背烫着的梅花烙印，可不正是翊坤宫暗哨的标记？
\"此香囊所用冰蚕丝乃苏杭织造局贡品。\"华妃丹蔻抚过香囊边缘细密的锁边针脚，\"上月皇后娘娘才将此料赏了碎玉轩的莞常在，安答应倒是手眼通天。\"
甄嬛的银簪在青砖上发出清脆声响，簪头东珠滚到香囊边沿时，安陵容瞥见缎面暗纹里藏着半枚梅花印——与前世淳常在溺毙时手中攥着的绢帕如出一辙。
她忽然想起今晨去御花园采晨露时，曾见剪秋姑姑的侍女捧着个相似的锦盒往翊坤宫方向去。
\"回皇上，\"安陵容屈膝时裙摆的忍冬纹恰与香囊暗纹重叠，\"选秀那日臣妾在体元殿外拾得此物，原想交给掌事嬷嬷，谁知...\"她抬眼望向皇后袖口斑驳的墨渍，金线婴孩扭曲的面孔正对着华妃腰间晃动的鎏金香囊，\"谁知遇见位手背烙着梅花印的宫女，说这是她主子赏的恩典。\"
皇帝转动翡翠扳指的动作骤然停顿，目光扫过华妃骤然绷紧的护甲。
曹贵人捧着鎏金手炉上前半步，炉内沉水香混着星象香灰，在殿内搅起暗流：\"安答应这话有趣，储秀宫离体元殿隔着重华宫，怎的偏偏让您捡着了？\"
檐角铜铃被夜风撞响的刹那，安陵容嗅到华妃鬓边新浸的玫瑰油里掺着极淡的鹤顶红。
她想起前世这个时辰，正是沈眉庄被推进千鲤池的时刻。
此刻碎玉轩的烛火该映着浣碧擦拭玉簪的身影，而皇后撕破的袖口里，孔雀胆粉末正悄悄落在金砖缝隙中。
\"皇上明鉴。\"安陵容从荷包取出半枚鎏金纽扣，铜钉刮过汉白玉地砖的声音让苏培盛又剧烈咳嗽起来，\"那宫女慌乱中遗落此物，内务府的档册记载，上月造办处特为翊坤宫打造了十二枚鎏金螭纹扣。\"
华妃鬓边垂落的珍珠步摇突然断了线，浑圆的南珠砸在金砖上发出空荡回响。
皇帝俯身拾起珠子时，腰间明黄绦带拂过香囊，暗藏的忍冬纹在烛火下竟显出血痕似的纹路——与碎玉轩墙根新冒的毒蕈伞盖上的斑纹一模一样。
甄嬛蹲身去拾东珠时，银簪尖端忽然闪过一点幽蓝。
她望着香囊边缘半褪色的绣线，朱唇微启似要说什么，却被窗外乍起的鸦啼截断了话音。
夜雾漫过雕花槛窗，将皇后碎裂的翡翠戒面染成孔雀胆的墨绿。
珠帘忽被夜风掀起，甄嬛鬓角的珍珠流苏扫过香囊边缘的绣线，几点幽蓝碎光落进她清亮的眸底。\"华妃娘娘既说这是物证，\"她屈膝时银簪在地砖上划出细长水痕，\"敢问可有人亲眼见着安妹妹与宫外之人交接？\"
华妃鎏金护甲猛地扣住紫檀椅扶手，嵌着的红宝石在烛火中迸出血色暗芒。
曹贵人捧着鎏金手炉的指节微微发白，炉内星象香灰簌簌落在她海棠红裙裾上：\"莞常在说笑了，这香囊里混着苗疆的断肠草籽，可不是寻常宫人能得的——\"
\"若论稀罕物，\"安陵容忽然抬首，鬓边白玉兰绢花擦过皇帝腰间悬着的九龙佩，\"上月丽嫔娘娘宫里失窃的孔雀胆，听说至今还锁在慎刑司的铁匣里呢。\"她望着曹贵人骤然收紧的瞳孔，前世那个暴雨夜，正是这双含笑的杏眼将掺着鹤顶红的安神汤递到眉庄手中。
皇帝摩挲翡翠扳指的动作忽停，明黄袖口龙纹扫过案上堆积的奏折。
苏培盛躬身接过香囊时，烛芯爆开的火星正映出缎面暗纹里若隐若现的梅花印——与三日前从千鲤池打捞起的太监衣襟上的印记如出一辙。
太医院院判的皂靴碾过金砖缝隙时，安陵容嗅到他药箱里飘出的沉水香混着极淡的麝香。
前世正是这个须发花白的老太医，将夹竹桃汁液说成是安胎良药。
此刻他枯瘦的手指捻起香囊中的赭色粉末，镶金玛瑙镜片后浑浊的眼珠突然瞪大。
\"回皇上，\"院判喉结滚动时露出颈侧新结的血痂，\"此中确有曼陀罗与合欢，但...\"他袖口微抖，几点香灰落在鎏金香炉腾起的青烟里，\"但断肠草籽实为白薇根研磨所制，乃是太医院上月为华妃娘娘调制的安神香配方。\"
殿内霎时静得能听见更漏滴水穿透椒泥的声响。
华妃鬓边垂落的东珠步摇晃出凌乱碎光，在她苍白的脸颊投下蛛网似的暗影。
皇帝忽然伸手捏住她下巴，拇指重重擦过她唇上殷红的胭脂：\"年家的手，如今都伸到太医院了？\"
\"臣妾冤枉！\"华妃金丝护甲刮过皇帝手背，殷红血珠渗进她牡丹纹衣领，\"定是这老东西收了...\"话音未落，甄嬛突然轻咳，银簪尖端幽蓝碎光正映出香囊边缘半褪色的忍冬纹——与皇后今晨赏给各宫的端午香囊纹样分毫不差。
安陵容扶着酸枝木椅背缓缓起身，裙摆忍冬纹与殿内金砖缝隙里新长的毒蕈暗纹重叠：\"皇上可还记得，上月十五在御花园...\"她话音未落，忽觉喉间泛起腥甜，眼前华妃狰狞的面孔突然扭曲成前世溺毙时看到的粼粼波光。
鎏金香炉轰然倾倒，香灰混着孔雀胆粉末在青烟中翻涌。
安陵容最后的意识里，是甄嬛绣着玉兰花的袖口拂过鼻尖时带起的冷香，混着皇帝腰间龙涎香特有的腥甜气息。
恍惚间似有冰凉液体滑入喉管，带着碎玉轩墙角那株夹竹桃的苦涩。
雕花槛窗漏进的月光突然染上诡谲的青紫，安陵容绣鞋上颤动的珍珠流苏在倒地瞬间勾住了香囊边缘的金线。
甄嬛搀扶的手腕内侧，一点朱砂痣正映出鎏金纽扣里残留的鹤顶红粉末。
皇帝暴喝\"传太医\"的声音穿过重重帷幕时，谁也没注意到皇后碎裂的翡翠戒指正悄悄滚进金砖缝隙，沾着孔雀胆的棱角在暗处泛出幽幽绿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