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跪着要饭
李磊坐在那张象征着权力的老板椅上，却丝毫感受不到志得意满。烟雾如同他此刻的心境，缭绕不散，模糊了窗外工厂那片灰蒙蒙的天空。两个星期前那场近乎闹剧般的权力更迭带来的短暂兴奋早已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沉甸甸的焦虑。他很清楚，赵丽雅，那个看似柔弱的女人，内心深处对他这个“趁火打劫”者，必然是衔恨在心的。70%的股份如同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能落下。在彻底掌控这个风雨飘摇的小厂之前，他必须步步为营，如履薄冰，不能露出丝毫破绽。
然而，现实比他想象的更加骨感。王建国留下的烂摊子远超他的预期。那些堆积如山的财务报表和业务合同，在他这个流水线工人出身的“厂长”眼里，无异于天书。他废寝忘食地啃了几天，才勉强理清了头绪：星辰电子厂，一个在行业夹缝中求生存的小作坊，靠着承接一些技术含量不高的边角料加工订单勉强度日。对讲机、蓝牙耳机、充电线…这些产品如同厂子本身一样，缺乏核心竞争力，在日益激烈的市场竞争中，利润空间被压缩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他这才明白王建国那老狐狸为何如此“慷慨”地将厂子甩给前妻。这根本不是什么资产，而是一个巨大的包袱，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债务炸弹。王建国抽走了所有的人脉和资源，留下一个空壳子，等着看赵丽雅和他李磊的笑话，等着厂子倒闭后以白菜价重新将其收入囊中，甚至可能连白菜价都不用出，因为赵丽雅迟早会扛不住压力，哭着上门求他接盘。
不甘心就这样认输，李磊试图力挽狂澜。他亲自出马，想重新打通被王建国切断的上下游关系。然而，现实再次给了他沉重一击。那些曾经与星辰电子厂合作的供货商和客户，要么对他避而不见，要么言语敷衍，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隔阂与警惕。他隐约感觉到，王建国在背后布下了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牢牢困住。订单断崖式下跌，工厂的流水线陷入半停滞状态，机器的沉默如同死亡的预兆。工人们无所事事，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眼神中充满了对未来的迷茫和对他的不信任。
巨大的压力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他坐在办公室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烟灰缸很快便堆积如山。账目上的流动资金以惊人的速度消耗着，再过两三个月，恐怕连工人的工资都发不出来。供货商的催款电话如同催命符一般，不断响起，每一个电话都像是在敲响星辰电子厂的丧钟。他知道，自己走到这一步付出了多少代价，绝不能眼睁睁看着这艘破船沉没。
就在他一筹莫展，几乎要被绝望吞噬的时候，财务室的张主任带来了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或者说，是最后一根沉重的稻草。
张主任，这位在厂里工作了大半辈子的老会计，头发花白，镜片厚重，脸上刻满了岁月的沧桑。他推开办公室的门，步履沉重，手里拿着一份厚厚的盘点清单，脸上带着欲言又止的复杂表情。
“李厂长，”张主任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这是厂里积压库存的详细清单，您……还是看看吧。”
李磊接过清单，目光迅速扫过，很快便定格在一排触目惊心的数字上：录音笔、麦克风、户外直播设备、信号发射器……库存总值，高达两百万！
“两百万？！”李磊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拔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么多货？怎么会压在手里？”
张主任深深地叹了口气，镜片后的眼睛流露出无奈与苦涩。“这批货……是前厂长王建国留下的一笔烂账。”他缓缓道出了事情的原委，那是一个典型的权钱交易的故事。王建国通过不正当手段搭上了市文旅局局长助理孙浩的路子，许以80万的巨额回扣，拿下了一笔价值两百万的设备采购订单。这笔买卖若是做成，利润相当可观。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就在交货前夕，那位孙助理因为涉及重大贪腐案件被市纪委拿下，锒铛入狱。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文旅局内部人人自危，这批与贪腐案牵扯不清的设备自然成了烫手山芋，无人敢再接收。最终，这价值两百万的货物，便如同幽灵一般，被遗弃在星辰电子厂的仓库深处，不见天日。
听完张主任的叙述，李磊沉默了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那咱不成跪着要饭的了吗！”
张主任苦笑摇头，语气中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苍凉：“李厂长，就这，多少人想跪还没这个门路呢！王建国当初为了这单子，点头哈腰，送礼请客，不知花了多少心思，最后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李磊看着清单上那冰冷的数字，感觉心头压上了一块巨石。两百万的库存积压，对于本就捉襟见肘的星辰电子厂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这批货如果不能妥善处理，厂子的资金链随时可能断裂，届时一切都将化为泡影。但反过来说，如果能将这批货变现，或许就能为厂子争取到一线生机。
“这批货的质量怎么样？还能用吗？”李磊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质量是没问题的。”张主任肯定地回答，“当初是严格按照文旅局的要求生产的，性能指标都达标。录音笔带专业降噪，麦克风是广播级的，那些直播设备和信号发射器也都是户外规格。就是存放时间久了，外包装可能有些陈旧，但功能绝对完好。”
“那就还有希望！”李磊的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光亮。他站起身，像一头困兽般在办公室里焦躁地踱步，脑海中飞速地思考着对策。“两百万的货……文旅局这条路肯定是走不通了，其他单位也不敢沾这浑水。到底该卖给谁呢？”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李磊像是着了魔一般，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如何处理这批积压库存上。他甚至放下厂长的架子，亲自开着那辆破旧的桑塔纳，一次次地往市文旅局跑，希望能找到一丝转机。然而，每一次都无功而返，甚至连门卫都对他露出了鄙夷的神色。那种熟悉的、被人轻视和驱赶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让他深刻地认识到，自己这个“厂长”的头衔，在真正的权力面前，是多么的微不足道。厂里那些员工，表面上对他毕恭毕敬，暗地里恐怕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
“绝不能让他们得逞！”李磊狠狠地捶了一下方向盘，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他知道，这批货是他扭转乾坤的唯一机会，他必须想办法，哪怕是不择手段！
回到工厂，他立刻召集了张主任和李丽。面对两人忧心忡忡的目光，李磊斩钉截铁地说道：“这批货，必须卖出去！不管用什么方法！”
李丽本能地表示担忧：“李厂长，这批货毕竟和孙浩的案子有关，会不会引火烧身？”
“怕个鸟！”李磊粗暴地打断她，“孙浩倒了，这案子也算结了。货是咱们厂的，手续齐全，怕什么？现在是厂子生死存亡的关头，顾不了那么多了！”
张主任相对冷静一些，分析道：“李厂长说得对，货本身没问题。关键在于找到合适的买家。文旅局这条线断了，我们得另辟蹊径。”
“另辟蹊径？”李磊眼睛一亮，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成型，“现在什么最火？直播带货！咱们这批设备里不是有直播设备和信号发射器吗？还有录音笔和麦克风！这不都是搞直播能用上的东西？咱们把这批货改头换面，包装成‘直播神器’，卖给那些想入行又缺钱的小网红！”
这个想法让李丽和张主任都愣住了。李丽迟疑道：“可是……这些设备毕竟是给政府部门定制的，和市面上那些直播设备在功能和设计上还是有差别的吧？”
“差别个屁！”李磊不耐烦地挥挥手，“录音笔能收音，麦克风能说话，信号发射器能让信号好点，这就够了！那些小网红懂个啥？他们要的就是便宜、看着唬人！咱们把包装搞得花里胡哨，名字起得响亮一点，价格定得比别人低一大截，不愁没人买！”
张主任沉吟片刻，觉得李磊这看似荒唐的想法中，似乎也蕴含着一丝可能性。“李厂长这个思路……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行。现在直播行业门槛低，确实有很多新入行的小主播对设备价格敏感。我们这批货虽然规格特殊，但核心功能具备，如果价格足够低廉，或许真的能打开一部分市场。”
“那就这么定了！”李磊一拍桌子，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兴奋，“张主任，你马上带人去仓库，把所有能用的设备都清点出来！李丽，你负责包装设计，给我往酷炫、潮流的方向搞，名字就叫……‘星播神器’！听着就带劲！”
尽管李丽和张主任对这个“星播神器”计划的靠谱程度深表怀疑，但在李磊近乎强硬的坚持下，也只能硬着头皮执行。一场轰轰烈烈的“库存改造”运动在星辰电子厂展开了。工人们在李磊的指挥下，用砂纸打磨掉设备上所有与文旅局相关的标识，喷上廉价却耀眼的金色、银色涂料，试图赋予这些“老古董”一丝廉价的“科技感”。
李丽则发挥了她作为女性的审美（尽管可能有些跑偏），设计出了一套以黑色为主色调，点缀着金色闪电和星星图案的新包装。包装盒上用醒目的字体印着“星播神器”四个大字，盒内附带的说明书更是极尽吹嘘之能事，各种“专业术语”堆砌，什么“AI智能降噪”“千米无损传输”等等，力求将这些普通设备包装成划时代的黑科技产品。
第一批“星播神器”改造完成后，李磊迫不及待地开始了线上推广。他深谙互联网时代的营销逻辑（尽管是野路子），花钱雇佣水军在各大社交平台和短视频网站制造声势，将“星播神器”吹捧为“网红必备”“入门首选”。他还亲自出马，录制了一条极具个人风格的宣传视频。视频中，他穿着那件皱巴巴的地摊西装，手里拿着一个金光闪闪的麦克风，用他那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唾沫横飞地向镜头前的观众推销：“老铁们！看这里！我，李磊，星辰电子厂厂长，今天给大家带来一款颠覆直播界的黑科技——星播神器！不要998，不要888，只要88块！对，你没听错，麦克风只要88！信号发射器128！买到就是赚到，错过后悔一年！”
这条视频的画风之清奇，内容之浮夸，立刻引来了大量网友的围观和吐槽。“这厂长是说相声的吧？”“这浮夸的演技，不去当演员可惜了！”“88块的黑科技？我信你个鬼！”……虽然恶评如潮，但也确实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流量。一些抱着好奇或者捡便宜心态的小主播联系了李磊。
李磊抓住机会，免费送出了一批样品。几天后，奇迹发生了。一个收到样品的主播在直播时试用了“星播神器”。虽然效果差强人意，信号时断时续，但考虑到其低廉的价格，该主播还是在直播间里进行了一番“良心推荐”。“家人们，这款星播神器虽然有点小毛病，但这个价格还要啥自行车啊？入门用用足够了，性价比是真的高！”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很快，订单如同雪片般飞来。几十单，几百单……短短几天内，竟然卖出了价值二十多万的“星播神器”。李磊看着银行账户里不断增长的数字，激动得差点跳起来。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被埋没的商业鬼才！
然而，短暂的兴奋过后，冷静下来的李磊知道，这不过是杯水车薪。仓库里还堆积着超过一百八十万的库存，光靠忽悠这些小网红是远远不够的。他必须找到一个更大的突破口，一个能够将这批“星播神器”一次性倾销出去的渠道。他需要一个更大的舞台，一个能够接触到真正有实力买家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