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苓怔怔望着眼前一幕,手背的痛感都有些模糊。
温润如玉的青年单手钳着女人脖颈提起,姿态宛若提笔挥毫般从容,可那绷紧的手腕上青筋如游龙凸起,昭示着骇人力道。
女人从脖子到脸都紫红发胀,与青年冰雕玉砌的肤色形成对比,极具视觉冲击力。
白苓的目光从他的手又移到脸,如玉的下颌紧绷,鸦羽长睫微垂,凤眸延展的弧线更加幽冷锋利。
她还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林惊鹤。
“救——”女人喉间挤出的破碎音节刺破死寂。
白苓蓦然回神,死死扣住青年手腕:“快松手,要出人命了!”
青年漫不经心侧首,霜雪似的眸光落在她手背上的红痕:“她伤了你。”
白苓又是一怔,无奈:“哎呀,就是挠一下,又罪不至死啊,再说还得讯问她呢!”
林惊鹤看向少女焦急的神色,睫毛敛了下,五指倏然张开,新娘猝不及防落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咳咳——”她伏地猛咳,脸上涕泗横流,像是能把胆汁都咳出来。
等那口气缓过来,总算不咳了,她抬起脸,怨毒目光穿透凌乱发丝直刺而来,猩红眼珠里翻涌着淬毒的恨意。
林惊鹤轻摆折扇,莞尔:“怎么,不装疯了?”
胡枝音、风逸之疾步赶来,惊疑不定地打量涕泗横流的新娘:“什么,她在装疯!?”
新娘慢慢咧开干裂的唇,咧到最大限度,又开始痴痴地笑,声音像是乌鸦般粗噶难听:
“都该死!都该死!负心汉都该死!”
她的眼神虽不似之前那般空洞,可翻涌着凶戾、癫狂的恨意,也属实不像一个清醒的。
胡枝音蹙眉,势要弄清楚的架势:“林师兄,你方才说她是装疯,可是真——”
“不知,诈她而已。”林惊鹤轻描淡写,眼神也没再施舍分毫过去,目光却逡巡在仍攥着自己腕骨的纤纤玉指上。
白苓回神,触电般缩手,反被冰凉的指节擒住手腕。
“嘶——”她震惊又困惑地望着突然发难的青年,额角爬满冷汗。
老狐狸竟用指腹狠狠摁住她手背上的血痕,还莞尔在笑,端的是霁月清风。
白苓吞咽了一口,用力扯自己的手,可根本扯不动,只能歪头忍痛假笑:“林公子,这又是何意?”
“阿怜是不是很疼?”青年温声询问,恍若关怀。
“是啊,特、别、疼。”白苓后槽牙磨得咯咯响。
老狐狸又是一笑,薄唇微掀:“疼好啊,疼才能长记性。”
小花妖长了几分实力就开始莽撞行事,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白苓震惊得瞳孔震颤,满脸刻着“你还是人吗?”的质问。
可青年心情好像更好了,黑眸都笑出清清浅浅的纹路,气得白苓想挑起来挠花他的脸。
再俊也挠,让他笑、让他笑!
白苓火冒三丈,头发感觉都得竖起来,可忽然间清润的灵力覆盖住伤口,将灼痛尽数浇熄。
心口愤怒的火焰也似被滋啦一下浇灭,冒出袅袅白烟。
青年松开她的手后,指尖又朝她面门探来,白苓下意识退后,却被扣住肩膀无法动弹。
指尖实实在在落在她的额心,白苓睫毛颤了颤,心往上一吊:“这又是要做什么?”
“林师兄应该是在查看妖气吧?”已又去确认一边新娘是真疯的胡枝音折返回来,见此,猜测一句。
“妖气?”风逸之轻撩鬓侧挡脸的碎发,压不住好奇心,“阿苓身上怎会有妖气?”
胡枝音沉声解释:
“新娘方才突然发狂抓伤阿苓,很可能是残存妖气控制的,但新娘身上没有,很可能已经转移到阿苓身上。”
“原来如此。”风逸之了然,也期待看过去。
白苓眉毛抖动,有些无语。
有没有妖气转到她身上,她自己难道不知道吗?
而且林惊鹤指尖只是虚虚搭在她额心,连半点灵力都没放,怎么探查?
白苓狐疑盯着他瞧,见他还端着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认真思考状,旁人根本看不出破绽,眼角抽了下。
她无可奈何:“林公子,还不行吗?”
后半句又压低用气音说:“行了,不用再装了。”
“做戏要做全套,阿怜也不想让风兄和胡师妹猜疑吧?”青年笑吟吟回,随之也放下手,宽袖遮住玉似的腕骨。
白苓一噎,虚情假意:“那多谢林公子考虑周到了。”
“不用谢。”老狐狸脸皮厚比城墙。
胡枝音一直扯着风逸之不去打扰“小情人”说悄悄话,风逸之满头雾水发问,她也懒得多解释,见两人总算不说话,才轻咳一声打断:
“林兄可查到妖气了?”
听到这一声,那双似浓雾弥漫的黑眸总算移开,白苓也松了口气,心不在焉打量起牢房的光景来。
谁知竟听身边笃定一声:“有。”
众人齐刷刷望向青年,包括白苓,其余人是在期待他的下文,而白苓则是不可置信。
青年淡定自若,说出后半句:“不过很微弱,无法收集,也无法辨出是什么妖?”
希望落空,胡枝音顿时泄气,垂下头、肩膀也落下,耳侧红玛瑙无力轻晃着,如火的红似乎也黯淡许多。
“怎会如此?”
她对林惊鹤的话是深信不疑的,他说查不出,那肯定查不出。
风逸之拍拍她的背,宽慰道:“没事,找其他线索便是。”
哗啦啦——
是牢房锁门的粗铁链碰撞发出沉闷厚重的响,最后的余韵在他们踏出牢房大门时彻底消失。
黄昏已至,暮色如血漫过他们的发梢,马车帘拉上后,车内阴影如巨物降临。
回去的路上胡枝音还在念叨新娘,唉声叹气:“她们应当是真疯,可就算是疯子,也不该一点线索都没有啊?”
风逸之拨弄着剑柄上红绳攒成的剑穗,也是有气无力:“应该和兰陵城一样,肯定是有人、又或者有妖故意遮掩线索,就是不知这突破口在哪?”
马车有些颠簸,行驶的辘轳声每一道都似正好吞没心跳。
白苓听得莫名有点犯困,偏生老狐狸又坐在她身边递来阵阵幽苦的清香,让她更加想睡。
白苓困得小鸡啄米,脑袋一歪栽进苦香缭绕的怀抱。
她倏然惊醒,抬头就望进一双狭长的、盛满戏谑的凤眸中。
白苓慌张直起腰坐好,长睫颤得飞快,欲盖弥彰地整理起衣裙,“不好意思啊,方才太困了。”
风逸之正巧看见完整看见那一幕,促狭:“阿苓怎么困成这样,回去好好睡一觉。”
“些许是太疲惫了,说实话,我现在也有点困。”胡枝音给自己捶肩,眉心的郁结也笑走了。
白苓手指绞着一缕头发,尴尬干笑。
林惊鹤看见少女一丛浓睫颤若蝶翅,抵唇轻笑,忽然意识到什么不对,眉心拧起,探手向少女垂在身侧的玉腕。
可指尖堪堪触及到那圈银丝镯,马车忽然停下来,牵头的马儿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
少女好奇掀开车帘张望,与他的指尖错过。
“怎么回事?”风胡二人也探头出去,就见是另一辆马车拦住他们的去路。
“是错不开了吗?”胡枝音看了下情况,指挥马夫,“往右边挪一下吧。”
马夫应“是”,可刚扯住缰绳,就听到对面马夫的声音:“等一下!诸位少侠,我家主人有事相谈?”
胡枝音眯起眼,抱剑冷笑道:“我还以为无意撞上,原来是刻意拦路,你家主人好大的架子!”
“我——”
马夫还要说什么,却被一道清凌声线打断:
“诸位少侠,是在下唐突了,可事态紧急,也是迫不得已。”
话音未落,一只手从车帘里先探出,纤长、修润、流转月华的洁白,秀气得像是女人的手,可骨骼线条更加冷硬。
紧接着,车帘被掀开,里面人的全貌毕现——雪白剔透的面容、昳丽如妖的眉眼,唇色挑起拂晓之分的海棠春露。
“竟是他。”白苓喃喃。
林惊鹤见少女入神的模样,眸色暗了下,不动声色:“阿怜认识?”
少女还未回答,就听对面传来惊喜的声音:“姑娘,又见了。”
锦衣公子病骨支离却难掩艳色,眸光落在白苓身上可以说是粲若星辰,恍若见到了梦中情人。
林惊鹤指骨收紧,唇角上翘,可玉白的脸却格外阴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