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骤雨初歇,万物进入酣睡,两顶红色小轿却如鬼魅穿行于雾霭萦绕的密林。
抬轿的人脚步极轻,像是怕惊醒了什么东西。
若是离近才会发现,那些人眼神全都空洞无物,脖颈三圈红绳随着喘息勒进皮肉里。
而为首的两个中年男人眼珠虽浑浊,却闪烁阴狠的精光。
“这次送去的可是山神亲点的美人。”村长肥硕身躯随脚步颤动,松垮面皮堆起谄笑,“”
另一人笑道:“前日献祭耽搁,倒教我们捡着机缘。”
“可不是。”村长笑叹了一声,“也不知大人会赏些什么?”
“大人赏的都是好东西,不过,黄金白银最好。”那人大笑,笑声有难以掩饰的贪婪。
村长:“所言正是……”
两人同时发出夜枭般嘶哑的笑声。
这边狼狈为奸、高谈阔论,一帘之隔的两顶轿内,一个嫁衣少女歪着头,双臂无力垂下,空洞僵硬似人偶娃娃,而另一个……
白苓手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听那两人吹牛,唇角含着讥诮的笑。
衣袖下滑露出雪似的皓腕,松松圈着一抹朱砂似的红,那三枚黑色铜钱却不见踪影。
当然没有了。
因为那三枚铜钱早在白苓上轿前,就被挂在了小柔家门檐的红灯笼下。
白苓被那黑心肝的老狐狸控制,不得不伪装成跟小柔一样中了噬魂蛊。
不过她只被控制一时,意识全程都是清醒的,这一路上清楚了许多事。
杏花坞的山神娶亲,并非是以纸人祭祀,而是活生生的女孩子!
这里的女孩一出生就会佩戴一枚铜钱,说是山神祈福过的灵物,其实是噬魂蛊的培养皿。
不过一枚铜钱的噬魂蛊是残缺的,成不了气候。
只待她们长到亭亭玉立、可以供奉给山神时,村长便会以赐福为名让她们戴上三枚,噬魂蛊就会大成,从而吞噬她们的意识、控制她们的身体。
而此时村长便可以“女孩出嫁外地”的谎言瞒天过海,将女孩送给那位山神。
而那些铜钱则会被留在红灯笼下随风飘荡,而撞击发出的响声,怕不是女孩们的残魂在哀鸣。
老色鬼,简直玷污了山神之名!
“世人供奉的神明,竟比妖物更腌臜。”她透过轿帘缝隙凝视外间鬼影幢幢,齿间碾碎一声冷笑。
命书好奇问:“你怎么知道那是色鬼,而不是像之前的蛇妖一样?”
“这不是很显而易见吗?”
白苓不屑嗤道,“他喊的是山神娶亲,既要穿嫁衣、坐轿子,还只要体态纤细的美人,不是色鬼是什么?”
她攥紧嫁衣裙摆,冷笑:“还敢把心思打到我身上,看我等会怎么虐他!”
“小花妖,你想虐的不只是那山神吧?”命书贱兮兮开口。
白苓眸光瞬间冷凝成霜,咬牙:“是又如何。”
命书看热闹不嫌事大:“可你打不过林惊鹤,只能任他欺负。”
白苓也毫不客气回怼:“这话你说了一遍又一遍,能来点新意嘛,听得耳朵都长茧子了。”
“你千不该,万不该,就在攻略成功前先爱上他。”命书肆意嘲笑,“太愚蠢了!”
白苓气极,虚张声势:“什么爱不爱的,我才没有爱那只老狐狸,不过,不过……”
她咬下唇,“有点好感罢了……”
她很快又恢复冰冷,“但我现在对那老狐狸一点心思都没有了,我只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他也尝尝被戏耍的滋味!”
白苓握紧拳,指尖在掌心印出月牙痕,往常宛若山川湖色的眼睛里已经被万里雪原覆盖。
命书:“小花妖,你也不必过于难过,凡事皆有两面。那林惊鹤虽是无心无情,但能看出来他已经对你有几分在意。”
白苓不屑:“谁稀罕。”
“不,你还真要在意,毕竟你的主要任务是攻略他,让他爱上你。”
命书端着高深莫测的教导姿态,“而当他真正爱上你的时候,他再强也不会动你,而你却想怎么虐他,就怎么虐他,虐完再杀,岂不爽哉?”
白苓虽然也讨厌命书,也讨厌那劳什子的攻略任务,可细细想来它的话确实有道理。
她打不过老狐狸是既定事实,若真想虐他,只能从精神上玩弄。
而让那他先深深爱上她,无法自拔后,再将他狠狠抛弃、凌虐,玩弄于股掌之中,确实是偿还她心头之恨的最舒爽的办法。
“好,那便如你所说。”白苓红唇弯弯,眉宇间容光更盛,艳若春棠。
她轻笑一声:“不过,这戏得换个法子演了。”
**
山神庙。
两位身着嫁衣的少女如提线人偶般走下轿子,站在紧紧闭合的庙门前。
一个纤瘦文雅,恰似亭亭玉立的青竹;
而另一个仙姿绝貌、楚楚可人,眉梢眼角尽是妩色。
两种不同的美,各有千秋。
村长和另一个中年男人双膝跪地,对着山神庙极为虔诚地磕了三个响头后,才大声喊道:
“山神大人,新娘已经奉上,还请笑纳。”
“好。”忽然,庙里传来如洪钟的一声,砸碎无边寂静。
紧接着,狂风大作,碎石、枯枝游走,庙门轰然大开,可什么都看不清,只有一片黑幽幽的深影。
那声音响彻寰宇、笑得猖狂至极:“好,这次的新娘,本座很是满意!”
话音未落,村长两人的面前各出现了十几锭灿灿的金子,看得他们眼睛都瞪凸出来,像是死鱼的眼珠。
“这是赏给你们的!”
两人拼命把金子往怀里揣,一个不剩后才连连磕头拜谢,脸上挂上更谄媚的笑:
“大人喜欢就好,我等以后定当更加尽心尽力为大人办事!”
“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很好。”那声音很满意,笑得更加恣肆,“好处少不了你们的。”
“谢大人!”
“谢大人!”
村长两人脸色激动成猪肝,感激的话惊醒了枝头上栖睡的乌鸦,“哑哑”愤怒控诉。
“好了。”那声音深沉许多,“你们可以走了,莫要打扰本座的好事。”
“好好好,我们这就走……”村长两人慌张应道,抱紧怀中的金锭子,赶着轿子离开山神庙前。
或许是金子的力量,两中年男人腿脚竟出奇的快,不一会儿连带着红轿子都没影儿了。
“总算走了。”那声音极为嫌弃地吐槽,很快又转为油腻,“该我好好宠幸小美人了。”
他很是兴奋:“快来吧,两个小美人儿。”
白苓长睫稍动,只见原本漆黑不见五指的庙内瞬间亮如白昼,一排烛火疯狂摇曳。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白石神龛,可空空如也。
神龛之下是一座供台,摆着一个木牌,描金写着“钟山府君”四字,金粉许多都已脱落。
白苓讶异扬了下眉,没想到这作恶的“山神”竟然有个正经名号。
不过,这山神庙比她想象中破了些——
地上横着断梁残瓦,香炉歪倒,香灰洒了一地,有不知名的黑虫从中快速爬过。
“小美人,快进来吧。”那道声音又喊了一声。
小柔像是被召唤,极为机械地抬起脚踏进庙门。
白苓不动声色瞄了一眼,模仿着傀儡步态也慢慢挪动。
风带起残破的纱帘,蛛网如惨白裹尸布垂挂梁柱,两侧墙壁上彩绘的笔画大多都已斑驳凋零。
白苓看见那神龛旁竟然放置着一张与周遭格格不入的黄梨花木床——
深红色床幔,金丝绣着暧昧的鸳鸯交颈图,有风吹过,床脚的金铃铛发出靡靡之音。
而小柔似被一道无形之力拽向幔帐,乖顺躺到床褥上。
白苓眼角一抽,暗骂:还真是个色鬼!
“好个冰肌玉骨的美人!”
身后传来痴迷的呢喃,腐臭气息弥漫。
余光中,一只青灰嶙峋的手从身后探来,即将抚上她腰间玉带。
白苓眉心猛跳,果断抓住那只手,催动妖力狠狠折他的腕骨。
“喀嚓。”清晰的骨裂声。
下一刻——
“啊——”
惨叫声响彻天地,震得檐梁上的灰尘簌簌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