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惊鹤所谓的“只白苓一人能完成”的想法就是,让她以身为诱饵,主动诱那妖上钩。
他的意思是,那妖挑选到一个符合心意的目标不易,定然不会轻易放过,对白苓第一次下手没成功,肯定就会有第二次。
“可这会不会太危险了……”
听完林惊鹤的陈述后,胡枝音面色犹豫表达了担忧。
风逸之也赞同:“太危险了,阿苓不过是一个弱女子,又无法器傍身,若稍有不测,后果不堪设想。”
白苓全程面无表情,只幽幽盯着那面若浮雪的青年,看他能想出什么手段。
青年依旧气定神闲,手中折扇微合,抬眼望过来,寒玉似的眼睛浸润笑意。
“不必担心。”他说,“某会提前在阿怜身上布设法阵,寻常妖伤不到她分毫。”
青年声音极轻:“某定会护阿怜周全。”
他弯唇,那双狭长乌黑的凤眸定定望着她。
如果不是眼底透出的难以遮掩的薄凉,白苓还以为他在说情话。
“寻常妖伤不到……”
白苓忽地笑,神色装作懵懂,“那若是那妖太强了呢,又或是伤我的不是妖呢,林公子是否能百分百护我周全?”
林惊鹤看见少女琥珀似的眼睛倒映着他,刨根究底的架势,兴致盎然反问:“阿怜这是怕了?”
白苓顺水推舟示弱:“林公子,关系性命,怎能不怕?”
少女咬着唇,眼角漫上可怜的薄红,单薄的身子瑟瑟发抖,像是被狂风肆虐的柔软花枝。
这老狐狸要她做诱饵,捉妖师是一原因,可绝对存着戏弄她的心思。
胡枝音不忍:“林师兄,阿苓害怕也是正常,不如我去做诱饵如何?”
“要不就不用诱饵了吧。”见胡枝音毛遂自荐,风逸之焦急道,“我们直接攻击她,我不信她不会暴露。”
林惊鹤垂眸,少女正低头演得上瘾,从他的角度看见的一截雪白细长的颈,折着脆弱的弧度。
她并未束发,青丝凌乱披散,雪肌若隐若现,恰似乌云堆雪。
他微掀唇角:“得到玉女胭脂,被妖选为目标的只阿怜一个,她是最合适的人选。”
“至于,风兄说的,没有证据直接攻击,若是她强撑着不暴露,或是我们猜错了人,定会落人口实。”
风逸之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可依旧犹豫:“阿苓害怕,我们——”
一道脆生生的、无比坚定的声音打断他的话:“我愿意。”
风逸之和胡枝音错愕望过去,只见少女灿若春棠的笑靥:
“风大哥,枝音姐姐,我想通了,也已经不怕了,我相信你们一定会保护好我的。”
她顿了下,扭头向眼中兴味未减的林惊鹤,“尤其是林公子。”
白苓适时低下头,露出恰到好处的娇羞,雪白耳尖染上胭脂。
林惊鹤沉默看着她发顶小小的发旋,这般轻易妥协,可不是小花妖的性格。
原以为她还会再斗争片刻,让他不至于那么无聊,这般突然乖巧,倒是……
林惊鹤突然失笑:“如此甚好。”
“嗯,阿苓相信林公子。”
白苓低垂眉眼、雪腮敷粉,俨然一个甘心为情郎赴死的痴心少女,只是垂下的纤长黑睫里面的水眸已经风霜雨雪。
她肯定是不愿成为诱饵的,尤其这还是林惊鹤提的、显然是刻意针对她的手法。
可命书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往常是要她干涉破案的,如今竟催促她答应。
白苓不满,竟被它用她的话回怼:“剧情不能太过拖延。”
白苓怕命书又发疯碾压她的识海,只好妥协,顺便还巩固了下痴情少女的人设。
命书很满意,吝啬夸奖了她几句,再次彻底沉寂。
夜晚静谧无声,烛火以一种优雅从容的姿态摇曳着,不急不躁,给夜色涂上一抹明亮温柔的笔触,蜡油滴落在烛台上,渐渐凝成固体。
几人大致规划了这出“引蛇出洞”的行动,关键点有二:
一是白苓如何成功引诱她出现并暴露真身;
二是如何用证据将她完全定罪,且不被沈知州包庇。
“花想容那家胭脂铺里一定有我们想要的证据。”
胡枝音神色严肃,烛光跃动在她白皙明艳的脸上,有一种超脱世俗的宁静和从容。
她缓缓道:“得分头行动,一方在阿苓这牵绊住妖,另一方到花想容收集证据,双管齐下,定能让那妖应接不暇。”
风逸之觉得甚好,拍掌道:“到时候证据确凿,就算沈知州想包庇,也没有办法了!”
“可……”白苓提出自己的看法,“就算将那妖定罪,也没法定沈知州的罪啊。如果沈知州真是帮凶,难道要让他逍遥法外?”
“是啊!”风逸之也觉得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妖作恶被捉妖师罚,可人作恶……他又是兰陵地位最高的”
“这点不必担心。”
胡枝音自信扬眉,“沈知州是地方高官,若是查出来他真的监守自盗、知法犯法,自有朝廷派人审判。”
风逸之对她的自信表示呵呵:“天高皇帝远的,咱们又都是一群无名小卒,怎么管?”
胡枝音横他一眼:“无名小卒那是你,可不是本咳……本女侠。”
“怎么,你们无方宗在朝廷还说得上话呢?”风逸之好奇心上来了。
“自然——”胡枝音轻咳两声,皱眉转移话题,“好了,先聊正事,把那妖揪出来再说其他的。”
风逸之见她眉宇间隐隐有不耐,虽然好奇心作祟,可还是安分地不再多问。
话题又转到计划上,先由白苓涂胭脂引妖出动,再瓮中捉鳖将妖拿下。
保护在白苓身侧捉妖的人自然是林惊鹤,因为他实力最强,而男女主两人则是分头去花想容收集证据。
计划不说天衣无缝,也算条理清晰,可他们却在某一处犯了难——究竟是他们四人单独行动,还是告诉沈钰带缉妖司众人一起。
各有利弊:
一个是灵活自由、但毕竟人数太少,对方实力未知,安全无法保障;另一个人多力量大更为安全,但可能会打草惊蛇。
男女主因此产生了分歧。
风逸之态度坚决:“虽然目前看沈钰是个好人,可毕竟他义父是那妖的情人,还是嫌疑犯之一,如果告诉他,有可能会满盘皆输。”
“沈青令定然不会包庇妖邪。”
胡枝音很相信沈钰,准确的说是相信缉妖司。
“缉妖司直属上京关系,选拔青令只看重能力,任人唯贤,他是知州义子纯属巧合,绝不可能与妖同流合污。”
风逸之皱眉:“你们这些宗门捉妖师,不是应该最烦这种朝廷编内的吗?”
他虽然是半路入门,可天生求知欲旺盛,再加上近期查案又是和缉妖司的捉妖师一道,交谈之间了解不少行业秘辛。
捉妖师之间有一条隐形的鄙视链:
大宗门、世家的捉妖师看不上朝廷编内的,缉妖司的看不上小门派、还有散修的,层层递进。
胡枝音和林惊鹤两个人,一个是天下第一捉妖门派无方宗宗主的关门弟子,另一个是阵法世家惊才绝艳的天才。
能力不一定,但身份肯定已经站在了金字塔顶端,因而很是得到缉妖司众人的信服。
而风逸之承接他们的光环,又手拿霁渊这种一看便是神兵利器的,查案这些天,也在缉妖司得到众星捧月般的待遇。
缉妖司众人为案件贡献的努力有目共睹,虽说风逸之对沈钰以及其他人印象都不差,可绝没有到百分百信任的程度。
所以,他很不理解胡枝音这种大宗门的弟子,会如此信任本该被他们看不上的朝廷编内的捉妖师。
“缉妖司青令绝不会与妖邪同流合污。”
胡枝音坚持到近乎执拗的地步,“你该为我们,尤其是为阿苓的安全考虑。”
“你!”风逸之深深拧眉。
“咔嚓——”
烛火猛然窜出了一点火星,惊醒了黑夜的无边岑寂。两人对视着,剑拔弩张的气氛如火苗一寸寸拔高。
“那个,不如折中一下?”白苓迟疑着发声。
林惊鹤折扇轻展,笑吟吟:“哦,阿怜莫非有什么好办法?”
白苓瞥他一眼,见他居然摆着一副看好戏的悠闲姿态,有些无语,不过还是道:
“我们先不告诉沈青令要捕捉的妖是谁,只让他提供人手捉妖,再叮嘱他这件事任何人都不能告诉,包括他的父母。”
胡枝音:“那沈青令若是问起缘由又该如何说?”
白苓:“只叮嘱他任何人都不要说,怕打草惊蛇,沈钰瞧着是个明事理的,应该不会多问。”
胡枝音若有所思点头:“是个好办法。”
她扬起笑:“阿苓真是聪明……不像某个榆木脑袋,就会一刀斩断。”
她冷睨蓝衣冷峻的青年一眼,对方只道:“那先这样,明日我去同沈青令说。”
“不用。”胡枝音声音极冷,“还是我去说吧,你都不信任人家,有什么脸求人家帮助。”
她把茶盏猛地敲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站起身先是对白、林两人温声道:“林师兄,阿苓妹妹,我先回去休息了,你们也早点安歇吧。”
说完,她又瞪了眼巴巴看着她的蓝衣青年,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少女的马尾如丝带轻扬,红玛瑙耳坠灿若流火。
风逸之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