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博物馆的修复室里飘着陈年宣纸特有的檀香味,林知夏握着犀角梳轻轻理顺画芯,琉璃窗透进的晨光将她的影子投在《快雪时晴帖》摹本上。
门外传来皮鞋叩击青砖的声响,她抬手扶正发间的翡翠笔簪,听见自己心跳震碎了满室寂静。
\"林小姐来得倒早。\"谭宗明解开深灰色羊绒大衣,露出靛青色立领衬衫。
他手中提着的紫檀食盒搁在案头时,惊醒了沉睡的青铜貔貅镇纸。
知夏望着他熟练地展开素白衬布,突然想起昨夜收到的匿名快递,整套宋代文房四宝,澄心堂纸边缘还留着某人临帖时的折痕。
此刻那人袖口沾染的松烟墨香,正与食盒里新蒸的定胜糕甜香缠绵不清。
\"这是修复方案。\"她将热敷过的画芯转向光源,\"需要重建三分之一的绢本底纹。\"
话音刚落,谭宗明的指尖已点在破损处:\"用双丝绢打底,再以七分墨三分赭石调色。\"
两人俯首工作时,发梢不时相触。知夏数到第七次心跳时,谭宗明忽然握住她执笔的手腕:\"笔锋要藏而不露。\"
他带着她在残破处勾出第一笔,腕间沉香手串硌得她尺骨生疼,墨迹却如春蚕吐丝般完美填补了裂痕。
午后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知夏踮脚关窗时踩到未干的墨迹。
谭宗明揽住她后腰的刹那,羊毫笔在素绢上拖出长长的飞白。
雨水顺着琉璃瓦沟砸在芭蕉叶上,她听见他胸膛传来《平沙落雁》的节拍,竟与檐角铁马叮咚声严丝合缝。
\"小心墨池。\"他松手时,指腹不经意擦过她腰间玉带钩。
知夏低头整理青瓷笔洗,瞥见他砚台边沿刻着\"与可画竹时,胸中有成竹\",正是她上周临摹文同墨竹时的题款。
暮色降临时分,安迪带着并购案文件闯进来。
她望着满墙试笔的\"永和九年\",突然笑问:\"老谭何时改行当书画修复师了?\"谭宗明不答,只将知夏手边的冷茶换成新沏的碧螺春。
茶雾氤氲间,安迪看见他无名指上沾着与知夏虎口相同的墨色。
暴雨连下三日,修复室成了与世隔绝的方舟。
第四日清晨,知夏推开木门时惊见满地红莲,原是谭宗明将朱砂试色纸折成莲舟,顺着积水漂了满院。
他立在廊下煮茶,晨光中举起张修补完成的绢本:\"林小姐看这补笔,可当得'天衣无缝'四字?\"
知夏走近细看,补绘的竹叶竟与她昨日遗落的写生稿如出一辙。她转身欲问,鼻尖险些撞上他胸前的和田玉扣。
谭宗明抬手拂去她肩头落花,掌心温度透过真丝旗袍,在锁骨处烙下看不见的印章。
展览开幕前夜,知夏在空荡的展厅调整射灯。
身后突然响起熟悉的脚步声,谭宗明握着她的手移动灯架:\"这个角度才能照见墨色层次。\"他的影子完全笼罩住她,展柜玻璃映出两人仿若相拥的轮廓。
当《快雪时晴帖》真迹在特殊光源下显现出双钩填墨的痕迹时,谭宗明忽然开口:\"家母临终前握着我的手,说最遗憾没能教我写完《兰亭序》。\"
他指尖轻触防弹玻璃,\"这些年我收购流失文物,倒像是在替她续写未竟的笔划。\"
知夏望着展签上\"谭氏基金会捐赠\"的金色小字,忽然明白他书房里那匣未完成的临帖,为何偏偏缺了\"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这句。
酒会中途离席,知夏在回廊撞见谭宗明对月独酌。
他执起她手腕就着月光细看:\"林小姐的翡翠笔簪,倒是与这月色相宜。\"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腕间红绳,莲花翡翠在他掌心泛起涟漪。
更鼓声传来时,谭宗明忽然解下随身多年的沉香木珠,轻轻套进她手腕:\"此物随我辗转纽约伦敦,今日方知是为等个惜墨之人。\"
木珠触到皮肤时,知夏听见百年沉香开裂的细响,像是某种顽固的东西终于释怀。
离开展馆时,知夏在停车场发现车座上的紫檀匣。
打开是那支修补如新的羊毫笔,笔杆刻着极小的\"夏\"字,墨迹未干处还沾着某人指温。
后视镜里,谭宗明的迈巴赫始终隔着三辆车距,尾灯在雨幕中晕染成朱砂色的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