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子瑜吃着兔肉,每一口都嚼得用力。
柳婕又夹了筷鱼片给林沐,林沐依旧挪碗表示不吃。
二皇子便吃着鱼片,又是那很美味的表情。
即使再迟钝此刻也看出端倪,柳婕对着林沐道:“那你到底想吃什么?你说,我都给你夹。”又说如果这些都不喜欢她可以让家里的小厨房做了送进来。
柳家一介平民突然得了天大的恩宠,大有小人得志鸡犬升天的意思,挥霍钱财尤爱口腹之欲,据说柳家一顿饭食能比得上普通人家三年用度。
林沐埋头没有说话,家学渊源是最不喜与这种暴发之家为伍。可他的教养又桎梏着他,让他嫌弃却又不好言明。
景子瑜当然知道林沐所想,看他吃瘪心里痛快多了:“林公子博学,求知若渴自然是吃书卷笔墨的,谷物菜肉这些俗物哪能入他的口?”继续发难。
林沐没回话但已经明显不耐烦。
而柳婕只是劝了句“你别理他。”又嫌宫娥布菜太慢,抢过餐碟往林沐的碗里赶了些卤肉、虾仁、时令蔬菜。“那你吃这个,这个也好吃,还有这个你也尝尝…”
这样的行为实在不算儒雅,遵循着食不言寝不语的林沐实在是烦极了这般粗鄙。
偏偏还有人火上浇油,景子瑜一边笑一边说:“柳婕你这是相中他了?那林公子可要快些都尝尝,可别辜负了你婕儿妹妹的一番好意。”
林沐撂下筷子,深吸一口气“还是二皇子自己多吃些吧。”说罢盛了一勺松仁玉米给景子瑜。
“你才多吃些,说是比我还大一岁怎么还没我高,怕是要多补补。”向林沐碗里夹了筷排骨。
“二皇子学习那么用功才需要多补补吧。”又一鸡腿扔进碗里。
“你不是才子吗!那么会作诗,那该多吃些这个补补脑子。”鱼头飞出。
“那二皇子就多吃些这个,多抄几首诗词也是好的!”丢去一块圆蹄。
……
宫人们忙上前劝阻。可少年人最是不经劝,越劝越像是加油鼓劲兴致更高。眼看二人间剑拔弩张、你来我往,夹菜变成丢茶再后来甚至碗筷也要飞起来了。
几人哪里还敢坐着吃饭,连忙站起身生怕二人打起来。
柳婕忙劝道“林沐哥哥你别生气,子瑜哥哥你也是,想要婕儿给你夹菜我也给你夹便是。”
不知是谁先摔了碗,不出所料二人抓着彼此的衣襟扭打在一起。
常如兰和丁家兄弟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一时急得眼圈都红了,自己明明很害怕却将丁家的两个小魔王护在身后。
秦昱清是几人中最年长的,又有功夫在身上,此时自然只能他去劝阻。几步上前到了二人中间,他与二人不熟悉,却也知道一个是重臣子弟,一个是皇家血脉,手上的力道自然就轻了些。于是被波及了一身油污,又挨了几下拳脚,好不容易才将二人分开。
两人还欲再战,隔着他挥舞着拳头,秦昱清实在头疼。
“这是什么样子!”景帝带着皇后、陈嫔出现在偏厅门口,与几人同行的还有不知何时从饭桌上退下跑出去的四皇子景子瑞。
天威盛怒,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哗啦啦跪了一地。
哇的一声,柳婕被吓得哭了出来:“都怪我,我喜欢林沐哥哥,子瑜哥哥就不高兴了……”
“我没有!是林沐他……”我真的不喜欢那咋咋呼呼的小丫头,烦都烦死了。
景子瑜正想辩解却被皇后抢先一步:“你闭嘴!”又转向景帝“都怪本宫平日里疏于管教,和他说了不要想着自己是皇子身份不同,居然同在弘文馆学习就是同窗,要和睦相处打成一片才好,没想到这就没分寸的玩闹成这样。”
“这哪里是玩闹?”陈嫔笑了笑:“恕妾身眼拙竟没看出来哪是玩哪又是闹”
“那不然呢?”皇后暗暗用眼刀剜了陈嫔一眼,这陈嫔是四皇子生母,上月太医院又上禀说是又有孕了,至此这人便仗着肚子说是身体不适告假了每日的请安,如今竟还这般有恃无恐的顶撞自己。
陛下今日难得到自己宫里用午膳,谁料刚吃完陈嫔就晃晃悠悠的走来“陛下平日政务繁忙,难得今日有闲,去看看皇子们课业可好?还有那几个重臣子女,陛下亲临定能以示爱重,安抚臣心。”又说太医说了自己孕吐明显要多走动,非要邀皇上去弘文馆看看。
四皇子景子瑞平日里就像足了他这生母,是极乖张爱卖弄的。前日才拿了新练的字给景帝过目,今日又做了首小诗让陛下点评,明日又要背一段孟子给他父皇检阅……皇后只当这陈嫔想让皇上看看他儿子学业有成,再当着众人面夸赞几句。却不想半路就遇到景子瑞哭着跑出来。
“父皇……二哥哥他打人……呜呜呜……他打了林沐哥哥……呜呜呜……我劝不住……”
等一行人到来,二人正好停手。虽没见打斗发生却也能从一地狼藉里窥见一二。
怎么会那么巧,皇后暗自琢磨怕是有异。
自己儿子自己知,景子瑜虽然无心向学,却不是飞扬跋扈的性子,更不会仗势欺人无缘无故的直接去打谁。
可景子瑞的‘告状’在前,柳婕的哭诉在后,林沐看着也是文弱又安静的性子,景子瑜有口难言怎么看都像是欺负人的那一方。
吃了这哑巴亏,皇后心道不好却也不敢在皇上气头上为儿子争辩。
“陛下该好好审审。”
“林尚书书香世家,家教森严,林家公子也是极懂礼数的,总不会是失了规矩与瑜儿争强斗狠,殴打皇嗣可是连三族的大罪,妹妹不好乱说。不过是这个年纪的孩子贪玩了些,没轻没重也是有的。又不是犯人怎么就需要审了?陛下心中清明自有打算,陈嫔妹妹何必越俎代庖。”
“陛下恕罪,臣妾不是这个意思。”刚刚听景子瑞来报说了饭厅内的事,她就心生一计急忙跑去找陛下,如今看来事发突然确是思虑不周。
景帝怒目一扫这实在美丽却又着实无脑的陈嫔。
“哦?那你是何意?”若是景子瑜打了林沐,那就是皇子仗势殴打忠臣亲属,不罚恐惹朝臣议论、君臣不和。罚,天家威仪何在?可若说是二人互殴朝堂各派错综复杂,只怕真如皇后所说,有心人给林尚书参上一本‘纵容幼子,殴打皇嗣’的罪名。
林沐或是景子瑜此刻都已火气下头,冷静下来。惊动帝后二人实在难以收场,都为自己这一时冲动而懊悔,毕竟是十来岁的孩子哪里敢触犯天威,咬着牙不敢回话。
柳婕也还在哭,又想说什么,被皇后一记冷眼吓退。
景子瑞也还在哭,躲在陈嫔身后像是刚刚场面一度多吓人似的。
关系天家颜面谁敢胡乱造次,跪了满地却无一人敢言。
秦子璎只觉得这皇家的饭是一点也不能吃,怎么老是在饭桌上出现这种破事啊!
“子璎你来说。”
又被点名,您两口子怎么就那么喜欢找我来cue流程啊!秦子璎心有千千骂,只能汇成一句“遵命”。
于是秦即兴表演艺术家·皇家颜面保护者·子璎只能笑着说“说是后日有骑射课,二皇子约着林沐公子切磋。林公子说他不善骑射,二皇子就说要教他,柳家姐姐刚好夹了一筷子酱爆肉落在地上,二人不知谁踩着了双双摔倒,我兄长刚把二人扶起来。”
您看我编的可还行?没有彩排,张口就来我已经尽力了,满意请五星好评哟~秦子璎实在心累,这才开学第一天就这么精彩,简直不要命啦!
“我明明看到二皇兄打林哥哥……”景子瑞此刻也不哭了,站出来斥责道。
“应该是二皇子在指导我动作。”林沐抢白。
见林沐也懂事会顺坡下驴,景子瑜也领情“是的,儿臣可能声音大了些才惹得四弟误会了。”
常如兰也点了点头,丁家兄弟也跟着说是。
“你这孩子怎么没弄清楚就来禀报,差点生出误会。”于是陈嫔自请景子瑞罚抄《论语》二十遍。
而柳婕因‘夹菜不稳’才惹得几人殿前失仪,被罚抄写《女儿经》也二十遍。
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
“你就是秦昱清?”景帝这才注意到二人间高个子的少年。少年身量很高确实如秦枫明所言应该是十三四岁的年纪。眯起眼淡淡问道:“之前也没问枫明,你与他具体是如何相识的?”
秦昱清呆立片刻行了礼道:“启禀陛下,破城时我正被蛮子鞭打,差点死了……”
“为何?”
“我……我……”秦昱清面露难色答得吞吞吐吐。“小人原本姓王单名一个清字,祖祖辈辈都是佃户,蛮子占了金川见我家地肥还有些牛羊牲畜就要强占,家里人誓死抵抗……他们就杀了我祖父和父母……”
起初秦子璎也信了那些私生子的传闻,还真以为秦昱清是自己同父的亲兄长。此刻听他说了这话,更觉秦昱清身世凄苦,自己随意揣测实在不应该。
“那日我点了他们的粮仓被抓住后……”想起那日经历秦昱清露出痛苦神色。
“原来是这样。”景帝微微点头,说今日之事多亏秦昱清出手二人才没有‘摔伤’,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又说既然已经入了秦家族谱就是秦家长子,不用担心其他在京城中好好学习就好。
这口中的大功劳自然是要赏赐的,除了金银,景帝又赏了一套水牛角的弓箭。
“看你们如此好学还会相互切磋,朕心甚慰,想来你们家人也是欣慰的。朕这就下旨让你们住进弘文馆,不用每日奔波一心求学才好。今日散学回家都收拾一下,明日起就不用再回去了。”
金口玉言定了为期一年‘卯学申休’,非端阳、中秋、万寿不得出。
秦子璎这才明白什么叫天威难犯。抖机灵以为解释了情况便无事了,解决了皇家危机本是有功,却没想到景帝心如明镜,怎会允许众人合起伙来欺君。
皇子摔倒自然是宫人照顾不利,全被罚了五十杖,怕是凶多吉少。相比之下这一年‘禁闭’已是从轻处罚。众人谢恩,送了陛下与后妃。
等景帝的仪仗消失在视线中,秦子璎才敢一屁,股坐下把气喘顺。
宫人们就在门外被施以杖刑,惨叫声不绝于耳,到后来那叫声越来越轻微,终于什么声响也没了。他们都太清楚那寂静代表什么,谁也不敢说话,害怕却不敢哭。
秦子璎此时已是一身冷汗湿透内衫。
历史书上说的封建帝王一言可定人生死在此之前还像是个故事,此刻却那么近距离的发生在眼前。如梦初醒,这个世界要处处小心,但凡一步踏错就是万劫不复。
当然,也有人对此并不在意。景子瑞本想在父皇面前告景子瑜一状,却不想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柳婕自觉是无端获罪,她最不喜欢读书写字,要不是为了进宫她才不想来什么弘文馆。她自小娇纵,不喜欢宫里的规矩,又常听家里长辈提起当年‘英勇’。有婆子丫头哄她开心,夸她长得美又是伯爵独女,天下间顶顶好的儿郎任她挑选。天长日久她就觉得自己是天上地下独一份的贵女,大概只有皇家才配得上。
如今被罚二十遍《女儿经》,她自然心生不悦。
二人一同将这一遭都记在了秦子璎头上,心道来日方长我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秦子璎好像背后长了眼,感到一双视线盯着自己,回头就看到二人怨毒的眼神。
往日他大概还会秉持着‘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原则,和二人解释一下化干戈为玉帛。
可现在,他真没心情。
随便吧!
担心秦枫明的事尚未解决,自己和秦昱清又将陷入‘深宫’。宫墙深深,君恩如水,未来难测……
知道了饭厅的事,‘三师’训诫后商议便提前散了学,让弟子们快些回家准备入宫事宜。
比约好的时间早了很多,秦府里还没收到消息,芝儿还未来接。
“陪我走走可好?”秦子璎说完,也不管秦昱清是否答应,自顾自的向前走。
知他心中担忧,却是无可奈何,秦昱清只能在他身侧跟着。今日得见景帝,他居然有些怕,他还是不够强大,不够去保护秦子璎,不够为义父分担,不够直面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