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灵如今住在距离国子监有三条街的田登坊。
院子不算大，地界也不算顶好，颇有些偏。但在长安这寸土寸金的地儿，有个遮瓦的去处也很算不错了。
附近时常会有些赖子泼皮到坊里捣乱，好在坊里有个刘大，在附近颇有些脸面。只要定时给些头钱，就能免去许多的是非。
姜灵虽然独居，但手上也算有一点儿功夫，并不害怕。不过用十几文换家里的安宁，就当是交交物业费。所以她便跟着邻家的李娘子学着，一道儿几日一回的给刘大送头钱。
“姜姑娘，其实我第一次见刘大时，我也犯憷，一眼不敢多瞧的！”
“但你别看刘大是个收头钱的，看着凶煞，但其实人算不错。”
“别处收头钱的，就算是收了也不会办事，只是寻个由头来敲诈咱们小户人家。”
“而这刘大与他们不同，他是个收钱会办事儿的主。”
“平日里小偷小摸的见他在这儿，也是万万不敢来咱们这儿的！”
“我听说，去岁他还帮最里头的成大娘抓了个贼。那贼手里拿着手臂长的刀子，若不是他发现，晓不得要出什么祸事呢！”
姜灵一边走着，身旁的青衣妇人就同她聊着天。
那妇人声音轻柔，不急不慢。
她是住姜灵隔壁的李娘子，是个最温柔和善不过的人。
姜灵第一次见她时，李娘子怯生生地端着篮枇杷上门。
“娘子，我是你隔壁家的。”
“你家的枇杷掉到了我家，我给你把东西送回来了。”
后头见姜灵独身住进这儿，李娘子便对她很是照顾。
大到去府衙登记入住、去给刘大交头钱，小到哪家的菜好、哪家的肉新鲜，全是李娘子提点着姜灵来做的。除了宋家的管家，李娘子如今便是她在长安城里最熟络的人了。
而且最难得的一点是，李娘子从不打听姜灵家里的事情，也从不过问她为何会一人孤身在这儿。
人做好事常有，但做好事只出于人品，而非出于好奇的，却是少之又少。凭这一点，姜灵看得出来，李娘子是个人品贵重的。
因此，她也乐意同她往来。
如今她摊子车上的桂花蜜，就是她付了工钱请李娘子帮忙做来的。
今天姜灵正推着摊子车回去，才出了国子监大街，就遇到了早早等在外头的李娘子。
似乎是觉着姜灵给的银钱太多，姜灵又是怎么都不愿把钱收回去，于是李娘子便日日帮着姜灵推推车，打扫打扫院子。
就在李娘子同她打了招呼，然后与姜灵一起推车回去时，前头传来了熟悉的叫唤声。
“阿娘！阿娘！”
“那婆娘又来了！”
“您再不回去，阿爹就要把俸禄全给那婆娘了！”
说话的是李娘子的儿子小虎子。
听见这话，李娘子的脸色一红，随后和姜灵道了声歉后，赶紧跟着儿子向着家里跑去。
看着眼前的场景，姜灵的心里也不免担忧起来。
果然，等到她回到家中时，就听见隔壁传来的动静。
“顾书！你怎能这样！”
“她柳依依要银钱过活，我们一家子吃吃喝喝不用银子吗？”
“你平日里将大半的俸禄都补贴柳依依，我也不说什么了！”
“但如今小虎子就要念学了，只指望着你的俸禄来交束修。”
“但柳依依一句要银钱租房，你就把所有的俸禄都给出去了！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这个家！”
李娘子一向温柔，说话时总是轻声细语。
但今日姜灵却是从外头就听见了李娘子的声音。
而随着这声音传来的，是一个男子不耐烦的回应。
“丽娘！你做什么这样言语！”
“不过是些许俸禄，你发什么疯！你从前可不是这样的！”
“还有，若不是我在府衙里做事拿了俸禄，你们娘俩现在怕是都要喝西北风去！”
“这依依是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我怎能见她流落街头呢！”
“你若是不喜欢我借她银钱租房，那干脆我就将她领回家来好了！”
随着这话出来的，是几个碗碟砸在地上的声音。
姜灵心里头是想去找李娘子的，她有些担心会发生什么事儿。但见着李娘子平日里的行事，姜灵想她必然是不想外人知道这些的。
今天来了这么一遭，料想等会儿李娘子定是没气力做什么正经吃食的。于是，姜灵去铁匠那儿拿到了刚做好的工具。
她烧松枝熬了猪油，又备好了肉蛋，趁热做了几张饼子。等待外头晚霞映满天边的时候，姜灵正好做完了吃食给隔壁送去。
只是李娘子家平日里白天一直打开着的院门，此时却是紧紧关上。
不过姜灵就在隔壁，听得清里头的动静。刚刚只听见外头急促离去的脚步，想来走的是李娘子的郎君。
而如今李娘子，定还在家中。
“咚咚”
木门被姜灵缓缓扣响，很快李娘子就从里头给她开了门。
只见上午还精神很好，帮她打扫了院子，还去街上同她一起推车回来的李娘子，现在却是头发散乱，眼睛红得厉害。
显然是受了场委屈。
但尽管是这样，李娘子还是强打起精神，对着姜灵轻声细语地问道，是不是有事儿来找她？
“李娘子，这东西叫鸡蛋饼，你们帮我尝尝好不好吃？”
“若是好吃，明日我做了摆摊卖去！”
听见这话，李娘子是点点头。
“姜姑娘，你这手艺肯定做的好吃啊！”
“不过屋里没收拾，你把这东西给我，等会儿吃完了我把盘子给你送回去。”
这自然是没话说的，姜灵将东西递给了李娘子。
只是转身离开时，她又回头嘱咐了一句。
“李娘子，若是喜欢，让虎子再来拿。”
“我这鸡蛋饼做了许多，一个人可真吃不完！”
饼子上扣着碗，但不打开，李娘子也感受得到里头的重量。
“我这边出摊子还有许多的活计要忙，若是李娘子你得空，到时候记得再来帮我做做工！”
“这工钱，肯定不会少你的。”
看着眼前的姜灵，李娘子的眼中泪光闪动。
就在刚才，顾书甩门出去时，李娘子还看见门口几个婆子在那边窃窃私语。
因为不想继续被人指指点点，李娘子才把这门给锁上。
而如今姜灵过来了，没有多说什么，但从温热的饼子里，李娘子能感觉得到她对她的关心。
更别说这姜灵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让她再帮忙做些活。
虽然认识不算太久，但李娘子也看得出来，姜灵不是手里差钱的。
如今小虎子的束修还没着落，她此时正是需要到外头找钱的时候。
可是，这去娘子摊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