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仙洲的脸涨得通红,不停地摇手表示不信。
“秦书记,你这是杞人忧天,危言耸听。能做金融资本的人,是这个地球上最聪明的群体,他们会有办法抵御你所说的风险,你的悲观判断只是理论上存在,其实根本不可能发生。”
“最聪明的人?”
秦云东哼了一声,露出鄙夷的浅笑。
“你要是连这个都不信,我真觉得你是在抬杠。”
“哈哈,老季,你干嘛那么敏感,我没有否认玩金融的都是聪明人啊。”
“可是你的态度……”
“我的意思不是否认那些人聪明,而是因为他们太聪明了,所以才会对风险视而不见。”
“此话怎讲?”
“聪明人只喜欢做加法,挖空心思想得到更多利益,当出现巨额回报的机会时,他们会在乎国家破产,会顾虑老百姓的死活吗?”
秦云东抛出灵魂拷问,季仙洲却无法回答。
趋利避害是人性。
面对巨大的利益诱惑,的确没有几个人能抵挡。
如果金融家能赚到大钱,即使已看到了危险,他们也不会舍得收手。
秦云东接着分析说,冰国是个小国,抗风险能力本来就差,他们却维持与欧元挂钩的联系汇率制度。
冰国2004年的Gdp只有一百多亿,但外债已超过八百亿美元。一旦全球流动性紧缩来袭,冰国不能偿还到期债务就会破产,金融神话也会随之崩塌。
“老季,咱们省属于欠发达地区,禁不起高风险操作,临江市走到今天不容易,是几代人筚路蓝缕艰苦奋斗才有了今天的成绩,如果我脑子发热搞金融投机,结果把临江市家底败光,那才是临江历史的罪人。”
秦云东望着窗外幽绿的极光,深深叹口气。
季红斌被秦云东的话打动,激动的情绪逐渐平静下来。
“云东,你的心情我理解,虽然我不能接受你的观点,但咱们也别再争论了,一切交给时间去评判。我还想问问,你既然觉得冰国金融会触雷,那你预估触雷的时间是什么时候?”
“不好说,冰国的危机是不断累积,很难预测具体什么时间爆发。但以我分析,全球金融强国——漂亮国的经济周期决定了冰国破灭的时间。”
漂亮国是全球金融强国,他利用升息降息手段可以制造出全球流动性扩张还是紧缩。
从历史上漂亮国的经济运行规律看,一般都是每隔十年经历一次扩张和收缩的周期。
据此推论,秦云东认为冰国暴雷的时间应该在2008年前后。
季仙洲站起身:“好吧,还有三年时间可以验证。到时候谁输了,谁请赢家喝大酒。”
秦云东跟着起身,握住他的手:“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第二天上午,考察团成员乘车前往雷克郊外的渔港参观。
这个时节的北极圈处于极夜向极昼过渡期,虽然已经十点,天色看上去仿佛是晨曦。
在零下十度的气温里,海水裹挟着浮冰撞向防波堤,将码头的铁质地板染成铁锈色,雷克渔港的钢架码头在风雪中震颤。
靠在岸边的三十多艘拖网渔船的桅杆上挂着蓝冰,穿防水服的渔民正将银鳕鱼码进冷藏集装箱。垂死挣扎的鳕鱼从鳃里喷出水,瞬间凝成细小的冰晶在甲板上滚动。
嘭!嘭!嘭!
五米外的海关仓库响起香槟开瓶的脆响,三个穿貂皮大衣的银行职员一人拎着一瓶昂贵的香槟,边喝边走向仓库外的运钞车。他们的软牛皮手工皮鞋踩碎了结冰的鱼鳞,其中一人腕间的百达翡丽闪着绿光——那是他在上周金融街拍卖会的拍品。
秦云东裹紧羊绒大衣,踩着一地碎冰,走进渔港里的鳕鱼加工厂。
二十米高的鳕鱼加工流水线正在轰鸣,工人们将银白色鱼货码放整齐,加工传送带发出垂死般的嗡鸣。
“这是我们新推出的渔业贷款套餐。”厂长擦着额头的汗珠向客人们介绍,“只要购买超过一个集装箱,就可以获得年利率5%的优惠。”
秦云东的目光扫过堆积如山的鳕鱼内脏处理罐,那些黏稠的暗红色液体正通过管道排入峡湾,在浮冰间晕染出诡异的油膜。
“这是我国独具特色的‘鳕鱼经济学’,我们用渔业补贴支持渔业信贷资产证券化,创造了年化18%的理财产品。渔民们因此而受益,很多人已经是百万富翁。毫不夸张地说,我们的渔民收入不亚于欧美任何一个地方的精英白领。”
陪同参观的冰国官员非常骄傲地向东方大国客人炫耀本国先进的金融创新模式。
谷国斌频频点头啧啧称赞,代表团成员也惊叹冰国的金融业渗透到日常生活中,难怪这个国家的人民各个都腰缠万贯。
只有秦云东的眉头皱得更紧,紧绷嘴唇望向港口方向,几艘破冰船正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像搁浅的金属鲸群。
参观完渔港,一行人坐上大巴驶往雷克市府。金融街的霓虹灯还在闪烁,写字楼的电子屏滚动播放着雷克雅未克房价走势图,折线图如同火箭升空般刺破云层。
秦云东看着车窗外繁华到物欲横流的街景,心中的阴霾却越聚越多。
他想起前两天和冰国经济学家们座谈,有位银行首席经济学家非常得意地介绍,正是因为他们发明了最完美的金融模型,才造就了冰国的经济奇迹。
秦云东当时就问这位专家,高杠杆下的金融风险巨大,有什么办法可以预防风险?
那位首席专家满不在乎地说,只要本国货币与欧元保持3%的利差,绝不会有任何风险。他们有大量的资金可以维持利差空间。
秦云东暗自摇头。
冰国所谓的大量资金只不过是大量负债,资金流动性发生紧缩,他们凭什么保证?
全国上下都在玩信贷金融,又没有实体支柱产业,一旦有风吹草动,又靠什么能度过危机?
秦云东看着车窗外的飘雪,恍惚间像是看到燃烧的欧元残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