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渐冷，枝丫上已无半点枯黄。
大梨村程家的灶膛间热闹非常，不断有香味从窗隙间飘出来。
程诺穿的还是那件不合身的围裙，在灶台间来回穿梭，锅里的卤肉经过昨天一晚的炖煮已经完全入味，连最难煮的猪头和猪蹄也一戳就烂。
隔壁老杉家的厨房也被征用，程母正将铁铲挥舞得虎虎生风，架势好像战场上横扫千军的女将军，时不时有火焰从锅底下窜出来，被程母一个利索的颠勺轻松化解。
杉婶在一旁给灶里添柴，看得直鼓掌，眼里冒着惊叹的光。
刚从程家偷吃过来的珍珠和盼儿，仰着脖子站在比她们还高的灶台旁，垫着脚尖等投喂，被程母赶走：“去去去，别添乱，去看看邻里们来了没有，我这儿马上就能走菜了。”
盼儿拉着还在流哈喇子的珍珠往外走，二人站在院门前，远远看到成群结队有人走来，忙冲里头喊：“来了来了，他们来了。”
赵氏和武氏赶忙加快摆放桌椅的动作，连一向不爱出房门的顾寒栀也在跟何桂香一起帮忙摆弄碗筷。
程父闻言三两步走到院门前，热情地冲大伙儿打招呼：
“快快快，里面请，菜已经备好了，就等人齐了。”
谁知，村民们冲程父扯出一抹不好意思地笑，你推我搡，谁也不愿意先开口，最后还是一位跟程父差不多年纪的老汉张了嘴。
“对不住啊，老程，我今天不能在你家吃席了，盼儿认祖归宗是好事，我由衷替你们家高兴，”说着，将手里两条肥硕的鲫鱼塞到程父手中，“这两条鱼，你拿着，权当我给你赔罪了。”
程父盯着手中还鲜活的两条鱼，愣住了，随即恍然大悟道：“你家里有事啊？没关系，来不了就来不了呗，跟我客气啥！不过我可告诉你，不来是你的损失，今天我家四娘亲自下厨，做的都是硬菜，保管你从前没吃过！”
程家厨房的香味已经在村里飘了两日了，大伙儿光闻着味儿都忍不住咽口水，可再好吃又能怎么样，不过是肉罢了，哪里比得上跟县太爷攀交情。
那人呵呵笑了两声，周围的人也跟着挤出笑，却在老程请他们进院时，纷纷摆手说家里有事，随即一路小跑往村口方向去了。
程父看得一头雾水，这么巧都赶上今天有事。
这时，平安赶了过来，手里提着半篮子鸡蛋，神情有些怯生生：“堂兄。”
平安是村长的老来子，辈分跟程父一辈，年纪却还没程四娘大，二人虽以兄弟相称，却是程父看着长大的，对他的感情跟自家儿女差不多。
看到平安一人过来，程父朝他身后望了望：“你爹娘呢？”
平安不安地挠了挠脑袋，紧张地咬着唇瓣，因为不善撒谎脸色有些涨红：“他们……他们有点事，来不了。”
程父再迟钝也品出不对劲了，嘴角的笑意敛尽：“平安，你可是哥看着长大的，别人唬我，自家人不能做这事，说吧，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程家灶台间，程诺刚把猪头肉切好，程父怒气冲冲走进来：“都停下，别忙活了。”
程诺动作一顿：“怎么了爹？”
程父将人全聚集到院中，将从平安那儿得到的消息告诉众人。
“我们家今日摆宴，孟家也在今日请客，不仅请了杨县令和前段日子镇上名声大噪的冯大夫，还瞒着我们把村里的人也请去了！”
武氏叉着腰，骂道：“不要脸的一家子，这是明摆着跟我们家打擂台呢，想让程家成为几个村的笑话吗？”
县令一来，平日里巴结赶不上趟的还不得乌泱泱凑上前，别说是周边几个村的里正和村长，就是普通老百姓，谁不想跟当官的多亲近亲近，混个脸熟也好啊。
程母把围裙一解，往地上一砸：“泥人还有三分血性，打量我们程家都是软柿子不成？春来，走，跟我去孟家，我倒要看看王八羔子做了什么好菜，怎么不请请我这儿前丈母！”
武春来闻言，哎了一身，立刻站到程母身后，姑侄两从动作到神态，比程诺这个亲生女儿还像亲生的：
“娘，还有小姑的青砖瓦房呢，说好今日收回来的，可不能便宜了那家子。”
程母鼻尖哼了一声，大刀阔斧就要往孟家去。
程父深知老妻的个性，炮仗脾气一点就炸，加上武氏是个喜欢在旁拱火的，两人去了非但讨不到好，兴许还会被人利用。
“老大，你跟着一起去。”
程大壮立马跟上前，程诺忽然开了口：“还是我去吧，四邻也不会都去孟家，有些看在往日的交情，或者无意攀附县令，还是会来咱家的，兄嫂、爹，你们在家招呼客人，我瞧着孟家这场鸿门宴不简单，怕是撺了出好戏等着咱们呢。”
何桂香道：“我也去。”说着走到程诺身边，揪着她的衣摆小声说，“你瞒得住家里人，瞒不住我，孟南洲在外头的姘头就是榴花巷的冯大夫吧？”
孟南洲和冯知意的事，除了济世堂的人，她没跟任何人提过，一来觉得没必要，不管对方是谁，她跟孟南洲名存实亡的婚姻注定走到尽头，二来，她一直对书中女主抱着说不清的情绪，冯知意能重生又是故事选定的女主，按照网文小说一贯设定，女主身边的人大概率是为了剧情铺垫的 npc，生死如浮尘。
贸然跟不知底细的对手为敌，不是她一贯的做法。
与此同时，平安正神情蔫蔫地坐上牛车，跟爹娘一起往云溪村方向去。
一路上，村长观察到儿子低迷的情绪，无奈道：“你别觉得爹势力，爹年纪大了，还有几年活头谁也不知道，没准哪日生了场风寒就病倒了，死之前我得帮你把路铺平，我虽是个村长，村民平日里给我几份薄面，但要哪天我不在，这点面子也跟着没了！
咱们这样的身份，见到杨县令的机会不多，你更要抓住时机好好表现，争取在我退下来后能接任村长的位置。”
道理平安都懂，可昨日家里人才帮着程四娘骂了白眼狼孟南洲，今日就要舔着脸去恭贺他母亲妹妹大病初愈，他感觉昨天程四娘的三巴掌，打的不是孟南洲，而是他们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