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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惟和谢无猗补了一觉,又马不停蹄地去提审纪二钱。

在马车上,封达送来朱雀堂连夜调出的纪二钱的身份背景。他的来历十分清晰,父母双亡后被纪离珠带到泽阳,负责在当铺中登记入库。因他最初每月的工钱为二钱银子,时间长了就被叫作纪二钱。

而纪二钱所说的纪离珠的老家,朱雀堂也去查过。纪离珠的棺木里确实有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身体的特征也与谢无猗的描述吻合。

这就怪了,世上双生子本就少见,谁见过连疤都一丝不差的双生子呢?

纪离珠真的死了吗?

谢无猗想不明白,索性暂时把这个问题放到一边,她陪萧惟来到刑部,打算先解开曹若水诗集的谜团。

偷盗一事纪二钱本是冤枉,眼见萧惟一大早就要问话,纪二钱脸上的冷汗又哗哗流了下来。

萧惟拿出曹若水的画像,“纪二钱,你见过这个人吗?”

纪二钱盯着画像看了一阵,“咚咚”磕着头,“殿下,小人见过的客人太多了,而且小人主要负责记录,实在记不得每个人的脸……”

“记不得啊……”萧惟别有深意地咂咂嘴,和谢无猗快速翻阅起当铺的名录。可出乎二人意料的是,上面并未记载任何与诗集有关的物品。

“本王再给你提个醒,”萧惟靠在椅背上轻揉太阳穴,“你说你负责登记,那有没有纪老板不让你登记的时候?”

纪二钱趴在地上抬起头,目光在萧惟和谢无猗之间来回移动,嘴唇抖个不停。

“要这么说还真有一次……”纪二钱慢吞吞道,“天武元年,有天晚上下了雨,一个捂得严严实实的人来找纪老板,当时小人正在给一块黑色玉珏做标签,手有点慢了,纪老板就说他来接待这位客人。”

黑色玉珏?

萧惟迅速翻到天武元年的记录,在上面找起有关黑色玉珏的字眼,随口道:“很好,还有什么细节吗?”

纪二钱手指都要抠进地面,耳朵也涨得通红。他想了好久才小声道:“小人看不清他的脸,但是他的手好像不太利索。小人有点印象,他进门就跌了伞,小人帮他捡的时候他胳膊上似乎有一道很长的伤疤……”

谢无猗听后,拈过一张纸画了几笔,展示给纪二钱,“是这样吗?”

纪二钱扁起嘴,看上去甚是为难,“可能吧,小人不确定……只记得他那道伤疤一直到胳膊肘,看上去很吓人。”

谢无猗没说话。纪二钱的记忆应该不错,初见曹若水时,谢无猗也注意到了他左手小臂上长长的伤疤。

“具体时间?”

“好像是春天?”见谢无猗眯起眼睛,纪二钱一下子哭了出来,他颤颤巍巍拽住她的裙角,“王妃饶了小人吧!小人真的不记得了……”

谢无猗转身坐回萧惟身边,见他的手指正点在“玉珏”两个字上,旁边的日期是天武元年三月初五,而那天晚上就只有这一件物品记录。

几处碎片拼合到一起,看来的确是曹若水亲自把诗集送到纪氏当铺,而后纪离珠把这本诗集藏在了房梁的机关里。

可理由呢?

而且,诗集与《仕林录》也没有关系啊。

眼见纪二钱这边问不出什么了,萧惟便让人把他带下去。他反复抚摸着三月初五的日期,眸中的情绪极尽复杂。

“这一天有问题吗?”谢无猗凑在萧惟身边,悄声问道。

萧惟虚浮的目光自谢无猗脸上划过,平静的外表下已是惊涛翻覆。谢无猗有些担心,忙按住他紧绷的手背,萧惟反握住谢无猗,闭上眼深深呼吸。

恰在此时,封达从门口探头进来,“殿下,慨慨说有要事向您禀报。”

近来成慨奉萧惟之命在府中核查有关邛川之战的记录,尤其细查经褚余风之手办过的公务,一直没在人前露面。萧惟借核查名单和调查曹若水两件事互相打掩护,表面上什么都没做成,可他现在掌握的信息已经很多了。

萧惟和谢无猗上了马车,成慨便迫不及待地汇报:“殿下,属下在查对褚大人封存的旧档时,发现天武二十六年有一部分记录是后补的。”

“后补的?”谢无猗没懂成慨为什么会把这个当成一件事来说,侧头道,“或许是战时忙碌,他等闲下来才补写的?”

“不是。”

成慨肯定地摇头,拿起一卷记录呈给谢无猗,“王妃请看,这本文书记载了邛川之战的出兵人数和物资数量,兵八万五千四百,马二十万八千,船一千四百,粮四十二万石,时间为天武二十六年九月。当年先帝为了明确官员职责,曾下旨六部公文用纸需要定期更换,这本用的是天武二十八年的纸张,而且被刻意处理过,不仔细看就能以假乱真。”

萧惟熟悉先帝的习惯,他仔细看了看卷册,点头认同成慨的判断。

成慨的发现意味着两种可能,其一,褚余风意外遗失了当时的记录;其二,他在名单上做了手脚。联想到刘氏登闻鼓案里的征兵令,恐怕第二种可能性更大。

“真假记录……”萧惟若有所思地道,拳头慢慢收紧。

原来邛川之战的背后还隐藏着这么多秘密,要不是刘氏意外闹上泽阳,他可能这辈子都无法接触到真相了。

谢无猗浑身一激灵,她隐约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可那个念头再次如流星般一闪而过,转眼就消失无踪。

萧惟打了个哈欠,歪歪斜斜地靠住谢无猗的肩窝,“还有别的消息吗?”

成慨想了想,一拍脑门道:“刚才天步传来消息,玉大人去合州时带了两个杀手,但不知为什么最终没有出手。”

萧惟哼了一声,为什么?当然是因为卢玉珩发现合州已经在萧惟的控制下,又有玉蛟令帮衬,他不敢轻易暗杀曹若水了呗。

“停手吧,不用查了。”萧惟只觉得头越来越沉,他也不顾成慨在场,直接枕在谢无猗的腿上,一只手绕过她的腰,“本王困了,到王府再叫醒我吧……”

伴随着萧惟这句话的尾音,马车猛地震了一下,萧惟不妨,差点滚在地上摔个狗吃屎。还是谢无猗眼疾手快,一把拦在萧惟的肩膀前。

成慨黑着脸,尴尬地开口:“达达昨天也没睡觉,还是属下去赶车吧……”

萧惟半睡半醒地哼唧,并未出言责怪。谢无猗掀开车帘,问道:“没事吧?”

“没,没事……”封达讪笑着回答,“就是以前总冒充残疾老头的那个小骗子没长眼,差点撞上咱们的马……”

这种人谢无猗见得多了,随便改个装扮就来骗钱,要是被拆穿了就跑掉,下次换个地方继续骗人,也没什么稀奇的。谢无猗低下头,见萧惟已经沉沉睡去,便没忍心吵他。

待回到燕王府,萧惟一言不发地从匣子里翻出曹若水的诗集,刚要坐下细读,就见桌上放着一封信。

“这是什么?”

云裳正在整理二人的衣物,闻言忙回身道:“殿下,这是……阿年寄给王妃的信。”

萧惟本就疲惫不堪,一听阿年的名字,五官都快拧到一团了。他抓起信就拆,撕到一半时忽然停住,而后便把信推给谢无猗,故作镇定地转开脖子。

云裳小心地觑了萧惟一眼,谢无猗努努嘴示意她出去,拉起萧惟的手,“殿下看吧,我与殿下没有秘密。”

萧惟忿忿的目光落在信封上,恨不得喷出火把信烧个精光。他迟疑了一瞬,总觉得看谢无猗的信不太好,最后却还是没经住诱惑,拿出信扫了一遍。

阿年这小兔崽子真是出息了,听说谢无猗在合州受了伤,竟然随信送来好几张滋补的药方。

呵,萧惟不觉冷笑,他是谢无猗的丈夫,还不会给她补身子吗?

除了送阿年去北境那次,谢无猗还专门写信明确拒绝了他,难不成信还没寄到,阿年才这么急着表关心?

萧惟喉口发紧,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心上仿佛有一万条虫子在啃噬。翻到最后一页,他直接原地暴起,一把将谢无猗箍在怀里,重重地喘着粗气。

谢无猗被萧惟突然的发狂吓了一跳,她的身体不由摇晃几下,跌靠在桌边。

萧惟的臂膀紧紧拥着她,带着莫名的凶狠,好像生怕她会离他而去。谢无猗乖乖站在原地,不禁腹诽阿年到底写了什么,才让萧惟的反应这么大?

信纸早已被甩到地上,谢无猗余光往下瞄,辨认着上面的字迹。

白珠浪里鱼嬉钓,月下藏情阅梦边。唯见此心空料想,扁舟一叶水连天。

这是什么意思?

阿年明知她没怎么读过书还要写诗,难不成是情诗?

谢无猗心下微动,要不是情诗,萧惟也不会疯成这样吧……

缓了一阵,萧惟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察觉到他的气息逐渐平缓,谢无猗忙安抚着拍他的背,“殿下,我错了好不好?”

“小猗……”萧惟抵住谢无猗的头,两臂仍然环在她身后,“不是你的错,你是这世上最好的姑娘,值得被很多人爱。是我太小心眼……”

谢无猗闻言,贴近萧惟的脸道:

“阿衡,别生气了。”

这个亲昵的称呼令萧惟浑身一震,他心头的愤怒和嫉恨顿时消失了。萧惟咽了次口水,低低道:“但阿年不能喜欢你……我讨厌他。”

“好,你讨厌他。”谢无猗失笑,把脸埋进萧惟的胸口,“可阿衡,凡事都得讲道理,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生气呀?”

萧惟抱着谢无猗,咬牙切齿道:“你都是我的王妃了,他居然还给你写、情、诗!”

“可是我看不出来呀……”

谢无猗一撒娇,萧惟简直不知该怎么怜爱她才好。他想了想,携着谢无猗的手坐到床边,一句一句给她解释。

“这是拆字法。‘白珠浪里’是卧钩,加上跳出来的鱼是一个‘心’字;‘月下藏情’也是心,‘阅梦边’表示‘阅’现在还没有‘边’,所以合起来是‘悦’;‘想’‘心空’意为‘想’去掉‘心’,就是‘相’;最后一句的‘扁舟一叶’也能解作‘心’,‘连天’即‘连日’,合并成‘田’,所以是‘思’字。”

心悦,相思。

怪不得萧惟激动得想杀人。

“这都是你们读书人的游戏,”谢无猗在萧惟掌心轻轻画着圈,“我看不懂,所以他这封信写得没有意义。”

萧惟冷冷哼道:“没准他就是想着你看不懂才肆无忌惮地写呢!哼,拆字,我真想去厉州把他的头拆——”

忽然,萧惟脸色顿变,整个人都僵住了。

眼前一道凌厉的闪电劈过,曹若水的诗集,满朝忌惮的《仕林录》……萧惟在这一瞬间洞悉了所有秘密。

他迅速锁好诗集,拉着谢无猗出了门,命封达牵来一匹快马,“你去长姐那里,找她问问天武元年三月初宫里发生了什么大事。”

谢无猗一头雾水地望向萧惟,“很急吗?”

萧惟肯定道:“是啊,补上这个关窍,我就能解开诗集的秘密了。”

谢无猗听了,立即翻身上马。她刚刚拨转马头,又觉得萧惟的状态不太对,有点……孤注一掷的感觉。

是她想多了吗?

“我去长公主府,那你呢?”

“我……去刑部,我知道怎么对付曹若水了。”萧惟拢起袖子,笑盈盈地看着谢无猗,“小猗,我们打个赌,看谁的速度更快,好不好?”

心口莫名猛跳,谢无猗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萧惟,半晌点了点头。

“小猗!”

谢无猗已然出发,萧惟蓦地喊住她。谢无猗勒马回望,见萧惟站在台阶上,微风吹起他的袖摆,阳光打在他的侧脸,映着他的笑容阴晦又灿烂。

“放心,没事的。”萧惟挑了挑眉,“等你拿到结果,我还有件惊天动地的大事需要你陪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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