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糖站在走廊的拐角处,仍盯着似乎是刚出了诊室门的温柔背影。
她的手在伸在衣兜里把一包手帕纸的外包装捏得沙沙作响,眼看着女人即将消失在走廊尽头,下一秒,她快走两步追上去,大声喊了一声“薇薇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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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完这一次的心理健康辅导,唐姝再次给蓝薇调整了用药的剂量,临出门之前,蓝薇回过头问她:
“唐医生,其实还有一件事总是困扰我。”
唐姝推推镜片,示意她继续说。蓝薇扯着嘴角笑了一下,说道:“虽然我来a市不久,但是我在这边认识了一个特别好的朋友,她还在读大学,有时候呢也会来家里借宿。有一天,她指着床头柜上没有标签的小瓶子问我,‘薇薇姐你这是吃的什么药啊,连名字都没有’,我告诉她那只是药店买的便宜的维生素c和维生素b12。”
唐姝透过镜片精准地看到了蓝薇眼里闪过的无奈和受伤,虽然很快消失不见,可仔细观察还是能看到她眼里怏怏的神情。她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忽然又听到蓝薇站在原地,低头喃喃道:
“您也觉得我虚伪吧?那其实是我每天都需要吃的来维持精神的药。为了避免我朋友看到,我提前把标签撕了。唐医生,其实我早就该告诉她的对吧?我也有想过告诉她,但是……每当我面对她的时候就又没有勇气开口了。我没告诉她自己是一个精神病患者,对她来说挺不公平的对吧?我知道我这样做挺差劲的。”
一时间的静默,让本已忽略了这种伤痛的的心脏又开始隐隐作痛,然后,蓝薇扭头望向了诊室的窗户。
这一切都被坐在办公椅上的唐姝看在眼里。她起初并不担心蓝薇的病情会无法控制,相反,她在这个女孩身上看到了其他人身上没有的善良和韧性,如果非要找什么东西来形容的话,她就像是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野草。
可现在呢,她明显察觉女孩身上固有的细腻正在一步步困住她,人越成长,心思越多,这早已不是生命力旺盛可以草草解决的问题。
稻草虽小,如果越积越多,最终也会成为压死骆驼的凶手。然后,她胸有成竹地看向女孩,镜片后面的眼眸依旧温柔平静地像一池清水,她没说什么长篇大论,只是用再坦然不过的目光注视前方,然后微笑地喊了一句:“蓝薇。”
蓝薇闻言回过头,看到那双含笑的眼眸,有些惊讶,又有点疑惑,接着她听见唐姝的声音再次传来:
“薇薇,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感冒了,不是那种小感冒喔,而是吃药、打针也没有完全好的有点麻烦的感冒。有一天,朋友约你出去玩,她突然问你‘薇薇,我听你说话怎么鼻音有点重呀’,你会如实告诉她,自己患了重感冒吗?”
蓝薇点了点头。
唐姝又问:“那你认为感冒通常是如何引起的?”
蓝薇思忖片刻,说道:“可能是不小心吹了冷风得了风寒,也可能是病毒流感的侵袭,还有就是其他人传染的。”
“你会觉得感冒了是自己的问题吗?或者,你会认为感冒本身,以及患了感冒的自己都是错的吗?”
蓝薇笑了,“唐医生,您说的也太好笑了吧?不过是一场感冒,哪怕真的是我自己没注意看天气的温度,不小心穿得有点少才生病的,我也不会觉得是我原则上的错误呀。首先,我感冒并没有伤害到别人,其次呢,我感冒也并非我所愿,它只是一个不可控因素,最后,我觉得把一件很小的事归结于谁对谁错,谁有罪没罪,真的有点太上纲上线了。毕竟,一场感冒,总归会好的。”
唐姝听完蓝薇的话,笑着点点头表示赞同,然后她开口说道:“所以,你刚才的苦恼就有了可解之法。”
蓝薇闻到:“什么方法?”
唐姝慢慢答道:“生病并非是人的本意吧?每个人都希望自己健健康康的,不希望自己总是生病对不对?”
蓝薇点点头,唐姝接着说:“所以,心理健康问题也是同理。你并非是故意生病的,但是之所以会抑郁,是因为曾经处在了一个不好的环境里,遭到了一些大脑并没有办法及时消化的意外事件,是外界的因素才让你生病,不是你自己的问题。”
看蓝薇不说话,唐姝又笑着说:“而且,你生病期间有伤害到其他人吗?没有吧,生病会给别人带来困扰吗?喜欢你的人,对你好的人都没变吧?你想想你的亲人,你生病期间,她们有嫌弃你,嘲笑你吗?”
蓝薇低着头,一字一句地说:“我生病的时候,是我姑姑一家照顾我的。我姑姑,我姑丈,还有我妹妹,都是很好的人。特别是我姑姑,我不开心,她也会掉眼泪来着,我知道她是心疼我,看见我这副样子自己心里难过。”
唐姝只是温柔地笑:“是呀,喜欢你的人,看到你痛苦,他们也只会为你担心,为你心痛,并不会嘲笑你,也不会因为你生病了就远离你。”
蓝薇擦了擦眼角的泪,问道:“真的吗?”
唐姝从办公椅上坐起来,走到蓝薇面前,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就像你患了感冒,朋友亲人只会为你递上感冒药和热水,而不会埋怨你怎么总是让自己生病。”
说着,她拿起纸巾擦去蓝薇眼角的泪,“你知道抑郁症是怎么界定的吗?我坐在这里接诊过许多患者,他们第一次来,按照程序流程,医院都会让患者填一个问卷,做一下情绪评估。”
“我们会根据他们的选项的得分,算出一个具体的数值,虽然人的情绪千变万化,但是也不能说这个问卷丝毫没有参考价值。达到抑郁症的标准会有一个具体的数值,就好比人的大脑有一条线,一旦越过了那条线就会抑郁。”
蓝薇认真地听着唐姝的讲述,震惊于复杂的心理问题居然也有理性的一面存在。
唐姝好像看透了她的想法,直接说道:“很震惊吧,这么感性的病症,居然也要用到像做数学题一样死板的东西?”
蓝薇看着她,点了点头,唐姝靠在桌角一侧,说:“人活在世上,几乎没有从来不生病的。前段时间我也因为工作压力还有家里的一些事有些焦虑,之后我也给自己做了一下心理测试,结果出来是中度焦虑症。”
蓝薇伸出手捂住张大的嘴巴:“心理医生也会得心理疾病?”
唐姝笑道:“心理医生也是人啊,也有人的喜怒哀乐。所以说,我们和正常人没什么不一样,抑郁只是一场比较漫长的感冒。我是这么理解的,人不需要克服它,只需要学会跟它和解。”
蓝薇抬起头,嘴角总算有了一丝笑意。她朝唐姝鞠了一躬,说了一句“谢谢唐医生,谢谢您总是开导我。”
唐姝摆摆手,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随即神情带上一丝正色:“告不告诉朋友你生病的事,那都是你能行使的选择权利。薇薇,你有保持沉默的自由,如果你告诉她了,不管结果怎样,你都无需愧疚。生病,本来就不是一件值得愧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