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第一台蜡机的两排蜡烛缓缓被压起。
一群人围着这台蜡机,发出了赞叹声。
“哇!好漂亮,这颜色绝对是极品蜡。”
两排红色的蜡烛被人小心翼翼的抽了出来,整齐的排放到蜡烛机上的木头板上,犹如红色宝石发着闪耀的光芒。
好似那颜色已经映红了每个人的脸上一样,众人兴奋的大笑起来。
其中最激动的,莫过于李怀杨本人。
李怀杨双手握拳,抑制着自己那激动不已的心情。
这时一个伙计大声喊道:“掌柜的,这种色泽,再不涨价,可就亏瞎了。”
其余伙计也纷纷附和。
刘贺也是笑道:“就咱这蜡烛,看着吧,腊月往市场上一摆,放眼望去,绝对大放光彩,掌柜的,涨了吧?批发部拿群家伙,不是瞎子,一分价钱一分货,绝对都是舔着脸过来批发。”
伙计们都双眼放光的盯着李怀杨。
李怀杨良久,才轻轻摇了摇头:“现在不是为了涨价,而是……将其他几家作坊干倒闭。等镇上只此咱们一家时,才是跟批发商谈价格的时候。”
李怀杨很聪明,他自己懂得在颜色上下功夫,那其他几家就不懂吗?说真的,当知道颜色中的秘密时,他才发现,其实很简单,只要稍微有点头脑的人,就很容易猜想出来,有时候这就像一个谜语,你不知道谜底时,觉得非常难,可你知道谜底时,你才发现,只要脑筋稍微拐一下弯,就能将其揭晓。
他知道,用不了半年,每个作坊的蜡烛颜色,都会改变,所以如果一旦涨价,惹恼了批发商,这群头脑精明的人,肯定会联合其他作坊,在颜色上下手,到时候,自己这次所做的一切,也算是白费了。
其实,李怀杨的第一步棋,就是要将其他作坊给吃掉。
如何吃掉?就是同样的价格,比颜色,比质量,他知道,自己绝对是完胜。
果然,他的红蜡烛没两天,就迎来了第一批客商。
当时,蜡烛是硬通货,不拿全国各地来说,就拿整个河北来讲,家家户户已经不再用煤油灯了,那种煤油灯烧起来,不出半个时辰,每个人鼻孔里都会有一层黑污,味道也极其熏人,况且煤油的价格比蜡烛还要贵些,所以蜡烛其实在当时,也算是造福了一方。
而那时的贩蜡的小商贩,大部分都是骑个破自行车,后面挂两个铁筐子来取货,每次取两铁筐,一天就会卖完,所以他们虽然每天起早贪黑排队取货,但也着实挣了点钱,虽说比不上批发商的小康生活,但也可以让一家老小不用挨饿了。
那时候,李怀杨还与其他作坊做过商量,说这么多小商贩,一家也供不应求,不如几家平摊这些小商贩,将这些小商贩平分起来,大家都有的赚。
刚开始,几家也是商量好的,谁也不准去撬对方的商贩,几家秋毫无犯。
可没过多久,南街的一家蜡烛作坊,就开始破坏几家的约定了,偷偷的拉拢其他几家的商贩,还在背地里为这些小商贩重新标了个优惠价,一家蜡烛,卖两个价格,这绝对是商家大忌。
但是,刚开始,很有用,南街的蜡烛作坊,确实也夺过来很多商贩。
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很快,几家蜡烛作坊就发现了不对劲,感觉怎么取货的越来越少了,刚开始还有人猜,是不是有些商贩不干这一行了。
可一个镇上,每天骑着自行车打货的商贩那么多,同行之间少不了碰面,有些关系好的,取完货,还停车抽支烟打打屁。
后来,这南街利用价格夺人的些消息就传了出来,直接传到了各个掌柜的耳朵里。
这下,东、西、北三道街的蜡烛作坊,可算是怒不可遏了。
当即就一起找到了南街,只见南街的蜡烛作坊门前排着长龙,其中不乏自己的客户。
几个掌柜一看,这还了得,当下就闯了进去,将南街蜡烛作坊的掌柜喊出来讨理。
南街的掌柜,这下可算捅了马蜂窝了。
东街的掌柜指着南街的掌柜鼻子骂:“这就是你他娘干的破事?降价抢人是吧?”
南街的掌柜脸色尴尬极了,连忙压低声音说道:“你别吵吵啊,咱们进屋说。”
东街的掌柜不依,声音又高涨了一些:“怕啥啊?敢做不敢当吗?今天不给个说法,你这作坊里的蜡烛,别想出去一根。”
南街的掌柜眉头一皱:“你这就有点欺人太甚了,这是在我们南街啊。”
东街的掌柜不屑道:“咋?在南街,就可以不顾约定?背地里干这种昧良心的事?”
北街的掌柜附和道:“在南街又怎么了?几道街挨这么近,谁还喊不过来几个人?”
南街的掌柜这下没话说了,这时取蜡的商贩也凑过来看热闹了。
当他们听了半天,才听出来,南街的蜡烛,卖的是两个价。
这下,他们可不干了。
“我说刘掌柜,你这不地道啊?都是取的你家的货,咋价格却不一样?还有没有点公道了?”
“怪不得,你家的生意这么好,感情有人进的便宜,有的人进的贵。你这样咋打开门做生意?不行,你得把以前的给我补上,不然,俺们再也不来你这里了。”
商贩最恨的就是一家两价,其他几个掌柜的深知这个道理,所以东街的掌柜才故意将事情弄大,让这些商贩来声讨南街的掌柜。
果然,南街的掌柜刘长发脸色更加难看了。
而李怀杨是这些掌柜里年纪是最轻的,他可没有吵架的份,只要来了,年长的说话,才更有力道。
所以他只是站在一旁,听个结果而已。
东街的掌柜,名叫王成明,年纪也四十七岁了,比刘长发大个一两岁。
王成明说道:“刘长发,你做事太不地道了,咱们以前说好的,谁的客,就是谁的客,就算对方找到你家来,你也不能给对方一根蜡烛,当着几位掌柜的面,你说说,有没有这个事?”
刘长发不好意思的看了看几个掌柜的,低下了头,默不作声。
王成明冷笑道:“你不说话,就代表你默认了,那么,对于这件事,你该如何给我们一个交待?”
刘长发还是不说话,对方兴师问罪来了,最好的办法就是闭嘴,什么都不要交待,等对方消了气,对自己也无可奈何,想让自己赔偿,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他刘长发虽然老奸巨猾,有这个想法,也知道这点,想要继续装聋作哑。
可是,只听人群里爆发了一个声音。
“哼,交待?要啥交待?客户想进谁家的蜡烛,那是他们的意愿,咋?卖不过我们,就来这里找事?也太不像话了。”
众人一听,以王成明为首的几家掌柜,纷纷侧目。
只见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年轻人说出的这句话。
这个年轻人,几个掌柜都认识。
这是南街蜡烛作坊的少掌柜刘少辉,也就是刘长发的大儿子。
王成明看着他,心里直冷笑,到底是个年轻人,他开口问道:“你能做的了你爹的主?”
刘少辉挤到跟前,拍着胸脯说道:“咋不能?你们都找上门来了,我们刘家又不是孙子,任你们欺负?”
这时,刘长发呵斥道:“少辉,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刘少辉眉头一竖:“爹,你干啥?我帮你说话呢。”
“越说越乱。”刘长发黑下了脸:“听我的,你不要吭声。”
王成明笑道:“咋?准备都闭嘴不说话?以为这样,就拿你们没办法了?”
“我告诉你们,你不给个交待,我第一个将价格降到最低,我就算赔钱,也要跟你刘长发杠到底,不信,你试试。”
王成明,又看向了其他掌柜。
北街的掌柜子程天意,当即也附和道:“我也没问题,不为挣钱了,就为争这口气。”
李怀杨没说降价的问题,只是对着刘长发说道:“这次,你确实做的不够道德。”
刘长发脸色难看至极,但被一个小辈教训,他更加拿不下脸了。
谁知他还未说话,刘少辉却指着李怀杨骂开了:“你他妈说谁不道德呢?小逼崽子,你才多大?咋跟我爹说话的?”
李怀杨其实在这几个掌柜当中,也就二十五岁左右,其他的掌柜都是他叔叔大爷辈的,但不是一个姓,都是同行,按说,地位可以平起平坐,奈何,只是年龄有差距,按商家道理来说,他是有资格可以指责对方的,但他自己觉得能敬一点,是一点吧。
但刘少辉是着实不该这样骂李怀杨的,因为,轮不到他骂,这几个可都是掌柜的。
王成明替李怀杨打抱不平,对着刘少辉就是讥讽道:“你算哪根葱?李怀杨好歹是个掌柜的,你最多是个少掌柜,你跟他差着一截呢,想骂他啊?想骂他,等你爹……将位置传给你再说。”
王成明本来想说,想骂他,等你爹死了,作坊传给你再说吧。
刘少辉平时当少掌柜惯了,无论伙计还是客商,谁不都是见了笑脸相迎,除了他老子刘长发会呵斥他几句,平时哪里受过别人的呵斥。
当下也怒了:“姓王的,今天我跟你说个明白,谁家的生意好,都是各凭本事的,只要你能抢走客商,那你就来抢。我们绝对不像你们这么能叽叽歪歪。至于你说的交待,我的态度,就是交待。哼,你还想讨点赔偿?真是妄想。”
这次刘少辉的话,很是不恭敬,但刘长发却没有阻止,或许他也认为,自己这方强硬一点,对方也不敢造次。
王成明白了一眼刘少辉,没搭理他,只是又对着刘长发问道:“你儿子的话,能代表你吗?”
刘长发只是干笑一声,没说话,但看这个表现,不难看出,这是默认了。
王成明压住心中的怒气:“好,那就这样了。咱们走着瞧吧。”
程天意冷哼一声:“哼,卖两个价格,你已经没了诚信,相信这些商贩都心里有一杆秤。”
王成明说道:“别跟他说那么多,咱们走。”
程天意最后那句话,无非是想挑起刘长发与客商们之间的矛盾。
李怀杨算是来走了个过场。
结果,他们一走,那些商贩闹开了。
“刘掌柜,给我们一个说法,两个价,让我们咋做生意?”
“对啊,你给人价格低,他也跟我们赚同样的差价,他们的蜡烛肯定卖的便宜,就算卖一样的价格,他们也比我们多赚一倍,你就这样糊弄我们的?”
“可不?不给个说法,我们可要去其他作坊进货了啊?”
刘长发刚躲过了王成明几人,这下商贩才是重头戏,他无奈的说道:“事情已经出了,还望大家不要再追究了。”
他这话刚出,立即引来更多的不满。
“不追究?想啥呢?没个说法,今天就将蜡烛倒这儿了。”
“哼,对,我们绝对不来了。”
刘少辉刚想发怒,立即就被刘长发拦住了。
意思很明显,王成明他们可以惹,但这些商贩绝对惹不起,没有他们将自己作坊里的蜡烛运出去,那作坊只能面临着更难的境地,甚至是倒闭。
刘长发无奈的看着群情激奋的商贩,叹了口气:“你们看这样行吗?从今以后,一根蜡烛降一分钱,价格低的朋友,一根蜡烛涨一分钱,大家这样就一样的价格了。绝对没有两个价。”
“不行!降两分,跟那些低价的一样。”这些小商贩也都是猴精猴精的,能趁机压价,就压价,这样往后他们挣得更多了。
刘长发苦着脸说道:“这样的话,你让我们作坊吃啥啊?”
一个小商贩没好气的说道:“这怪谁?你自己有错在先,你就该为自己的错事买单。”
刘长发无奈的叹了口气:“唉!算了,就按你们说的吧。”
刘少辉一听,心里不大开心了:“爹,这样咱们得少挣多少?”
刘长发说道:“先稳住他们,咱们才有机会,如果失去他们,咱们以后只能喝西北风。”
可是,令他没想到的事,其他几家也开始压价了,就真如王成明所说,跟刘长发杠到底了。
最后,到年底一算账,刘长发的蜡烛堆积如山,没多久就歇业了,而得利的,却是那些小商贩与批发部。
其他三家,都是说好的,第一家先降一段时间,然后第二家再降,第一家再涨,接着第三家再降,第二家再涨,接着来回轮换,就是拖着刘长发。
而刘少辉这时才认识到,自己还是太年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