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夫点点头,贵人自然不会叫他。
宁兰进去,他正在车内小案几上看堪舆图,听到动静,只是抬头看她一眼,目光便又回到舆图上,并不同宁兰说话。
车轮缓缓滚动,碾压在青石板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他把人叫进来,却不说什么话,索性宁兰也不说,就端坐在他右手边。
不知道做什么就最好什么也不做,她就坐那听着声响,盯着脚下的毯子瞧,老神在在,稳的很。
*
车内多了个人,即便她像鹌鹑一样缩在门口处,不吵不闹安安静静的,仍是存在感极强,季宴清不得不从堪舆图中抬起头。
她穿着男装坐在那,怎么看怎么别扭,他不喜欢与人同乘,以前偶有同乘婢女也都是跪在脚边。
虽然现在名义上诓她做婢女,好歹国公府上出来的姑娘,让她跪着服大抵是不成的。只是她坐在那,越看越不顺眼。
不是婢女,也不是沉音那种下属,更不是那些等待时机册封入东宫的女子,是他皇兄未过门的侧妃,是很尴尬的身份。
但是她是坐在那,同自己一起坐着,这就很别扭。
风吹的车帘晃荡,缝隙间看到车子右侧骑马的吴今,终于知道那股别扭感从哪来了。
吴今身上的服饰同这宁氏如出一辙,这衣服日常吴今穿倒是没什么,穿在她身上怎么看怎么奇怪。
平时这身衣服下是吴今那张略显粗犷的大脸,现在换成一张巴掌大的芙蓉面。偏偏现在还不能放她独自去买去铺子买衣服。
思索一番从暗格拿出一套自己备用衣服递过去,“晚间休息你换这身,你跟在我身边,身上衣服太粗糙不合适。”
宁兰接过衣物打开,阳光透过缝隙照在上面,碎碎的金光一下下晃动着眼睛。
面上不显,心中却是乐开了花。
这衣服原身有记忆,蜀地是绣娘颇多,世面上布料她大抵是认识的,这是织金锦。
织金锦,织的时候要一经一纬并入细细的金线,织出来后金线并入丝绸中,不张扬却又波光粼粼,像是在看湖面。
三天一寸织金锦,一寸抵万金。这衣衫极为金贵,原身在蜀地也只在县令女儿出来拜佛时偶尔见过一回,这少东家果然有钱呢!
自己穿过他定是不会要了,那件普通的绸缎衣服她都能换上十两,这个想来值的更多。
本来还在担忧他会不会言而无信诓骗她,现在有了这一套衣服兜底,她倒是放心许多,当了怕是够自己的盘缠了。
季宴清知道她想法怕是要冷笑,骂她不识货,看她笑的快要抑制不住,这人做什么对着自己衣服笑成这模样。
想到京中有传闻,有痴女爱慕男子,让家中小厮扮演男子,这人莫不是也是那种痴女不成。
一想到她是皇兄未来的侧妃,就更不顺眼了。
拿了老板这么大一笔额外奖励,多少要表现勤快点,车厢红泥炉喂了热水,她殷勤的倒了一杯泡茶,“少东家,喝茶。”
这宁氏做什么笑的一脸谄媚,季宴清接过茶杯,她指尖碰到自己手心,当即收回手来。忍不住皱眉,这人怎能这么不矜持。
“我兄长同我争夺家中财产,才导致我此次落难,我要去利州府城做一笔大买卖,若是成了,便可继承家业,宁娘子觉得我可会赢。”
上司问你公司发展前景,这题宁兰会。
当即坐直身体立即回道,“少东家聪慧过人,慧眼如炬,此次生意必定能成,家中兄长哪里是你的对手,回到盛京定能一举打败兄长的。”
季宴清放下茶杯,似笑非笑盯着她瞧了一会才道,“宁娘子口齿伶俐,说话令人愉悦,那我便借宁娘子吉言了。”
可惜不能让皇兄亲耳听听她这话,说完就不再理她,接着看自己手中利州府城堪舆图,现在要好好找这群人算账。
*
这女人倒是会伺候人,午时热了就殷勤打扇,阳光刺眼就拿着帕子堵着车帘让他安心看堪舆图。
若不是自己不让她近身,怕是恨不得过来给自己捶背捏脚。
好歹大家闺秀,这宁国公怎么把家中女儿教养成这般,忍不住开口道,“你安心坐着即可。”
宁兰麻利坐回去,心中疯狂吐槽,我还懒得伺候你呢。
现在宁兰确定一件事,这人嫌弃她,虽然说不清楚原因,但是她已经捕捉到几次他嫌弃的眼神。
那种发自内心的嫌弃是隐藏不住也伪装不得的!
这很好,不打她主意就好。
昨天睡前还在隐隐的担心他好心带上自己,会不会图自己色,
她是有点子色在身上的,毕竟原身长的算是极好看的。可是李少东家看她眼神嫌弃都快要溢出来,现在算是彻底放下心来。
偷偷打量他一眼,那人正垂头盯着手上的皮卷画的图瞧,面容端方,细细想来,他自己便是绝色,用不着图自己色。
晚间一行人暂住在附近一个客栈,睡前宁兰照例去少东家房间替他换了会药,他正坐在里间看书信,见是她随手放下后,走出来坐在外间。
宁兰注意到了,想来是什么不能外人看的东西,这一路隐约觉得这人不像是寻常人,气度见识皆是不凡。
想想又觉得正常,不管他有什么秘密,只要不牵扯自己就是好的。
她很想的开,自己不也是怀揣着穿越的秘密,只要他的秘密不伤害自己那都无妨。
利落的替他换好药,才听到他道,“明日我们便进入利州府城,此行要低调,你就以我内人身份进城。入城后不可擅自行动,可还明白?”
官府搜查失踪太子,必定以单身或者有同伴男子为主,他们化作夫妻行动,会大大降低搜查几率,行事更方便。
“知道了。”她倒是没什么意见,角色扮演嘛,轻松拿捏。
他这这么大家产纷争,生意上很多不可外人道的门路,她不方便知道,理解。
*
晚间吴今送来一套女子衣衫,料子也就是普通的细棉布。
翌日一早,她就换好下楼,就看到吴今也换粗布了衣衫,他面上黏上了假胡子,形容粗犷,一看就是做粗活的,若不是熟悉,还真瞧不出来,
他坐在马夫的位置上,因着送面的缘故,宁兰现在对他倒是熟悉些,笑着开口,“吴郎君你这伪装的甚好,若不是我熟悉还真看不出来。”
小娘子笑嘻嘻同他说话,吴今看她一眼,有些不自在别开眼,不知道怎么回应,只说,“是吗。”
车厢传来一阵笃笃敲击声,殿下在催促启程,只好搬了马凳放到地上供她踩踏,“宁娘子,上车吧。”
宁兰一进去,便看到一个完全陌生男人端坐在里面,她一进去就被冷冷瞥一眼。
季宴清颇为嫌弃,这宁氏怎么回事,刚刚在车下同吴今啰嗦个没完,现在又在这一脸蠢笨样子想要叫人。
她惊讶的问候还没出口便被打断,“别吵,是我。”
莫名有些熟悉的冷淡男声,声音有点像少东家,宁兰特意看了看他坐姿,确实是少东家习惯的大马金刀的坐姿。
宁兰在对面时不时偷看他的脸,明明看不出来什么伪装痕迹,但是就是换了一个人长相。
原来在人群中极其出挑的相貌,变成了放人群中很难找到的样子,怕是看个三五遍都记不住长什么样子。
忍不住好奇道,“少东家,你这脸上这是什么,脸怎么能一下子变化这么大。”
“小把戏罢了。”季宴清神色淡淡,并没有想要替她解答的意思。
这女子就坐在对面,时不时打量她,那目光根本不知道隐藏,没有哪个人敢这么直视太子尊容,这宁五真真好生大的胆子。
宁家到底怎么教养女儿的?
她今日穿着月白的细棉布裁出来的衣衫。颜色和衣裳很是简单朴素样子,头发也梳了发髻,不似前几日只寥寥草草一坨圆溜溜的发髻堆在头顶。
虽然这发髻也就是梳了最简单的妇人婚后的发髻,用两根常见木簪草草挽住。
荆钗布裙的,不上脂粉,瓷白的肌肤就这么裸露着,反倒是去伪存真,看着却格外的吸引人,
京中宴会,他见过世家贵女无数,要不盛装出席,人被发髻钗环压的不见面容,要不就是衣衫繁复,小人穿进盛装中,像是偷穿父母衣服的孩子。
她这衣服,大街上最常见的料子,吴今不知道同谁买的,她就穿的极为合身,各处都收的极为合适。
衣衫薄薄一层贴在腰身上,勾勒出纤细的腰肢以及身前惊人弧度,纤浓合度,倒是养眼的很。
见他盯着自己看没,宁兰忍不住问道,“少东家,我这衣服发髻可是有不妥?”
这发髻还是花了钱请客栈老板娘梳的,她只会扎丸子头。
原身头发 也太多了,厚厚的一层披在身后,她早上学着梳发髻,不是左边歪了,就是右边漏了头发,头上乱糟糟的,还是吴今看不下去找客栈老板娘帮忙的。
这人老是盯着衣服看作甚,衣服是他们送来的吗?不妥也是他们责任,她可是尽心穿了。
材料样式也很是符合给她的不甚富裕商人老婆的人设。
季宴清别过眼,看向帘子外面茂密的山林,“甚好。”
*
车子已经缓缓启动,向着利州府城而去。
利州城门高耸,外面等了不少人勘验路引,城门处有不少士兵盘查过往行人。
城墙布告栏前围着不少人,有识字的说利州刺史林大人说:追查利州境内沉船杀人的歹人,严查来往人员,客栈牙行凡是有图上陌生男子入住,皆要汇报里长,提供线索的赏赐黄金百两。
旁边还贴着图案,宁兰看一眼,虽然画的潦草,倒是画出来了少东家的精髓。沉船的凶手肯定不是他,但是现在官府通缉他。
他兄长能说服官府狼狈为奸,他若是输了岂不是连累自己?宁兰觉得自己上了个贼船。
见她看完布告一脸严肃,季宴清约莫猜到她后悔答应自己,不过,这事可没有后悔的余地。
“我兄长同这里官员也有些关系,若是见到我必定会抓我进大牢屈打成招图谋家产,是以我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待会你也要见机行事。”
说到这,意味深长的道,“若是被抓到,你也要被抓进去大牢严刑拷打,牢里刑罚分三十六种,剁手、剜眼......”
这些刑罚宁兰听着都被吓一激灵,重重点头,“放心,我不会乱说的。”
第一次见到这种阵仗,宁兰很是紧张,他关系到自己回家的盘缠,一定不能有事,不自觉崩起脸,身体都僵直了几分。
季宴清注意到了她那小脸紧张成这样,别人一看她就知道有问题,坏他大事。
难道好心安抚,“你倒也不必如此紧张,你如此僵硬,别人反倒是会起疑。”
宁兰就用手指给自己推了个微笑唇,“这样可还行?”
季宴清......
*
排队等到他们,吴今同看门的小吏交上两人的户籍,此行只有他们三人,其余护卫早就暗自潜入城中待命。
那守城小吏看过户籍,“李衡,时年十九,身高五尺又八,江州籍商户,携妻子宁氏往来利州做生药生意是也不是?”
又掀开车帘,盯着车内不耐烦的吼道,“现在城中抓水匪,马上下车接受检查。”
不会要暴露吧,宁兰惊疑不定跟着少东家下了马车。季宴清并不怕查验户籍,他们一行人路引是早就命江州刺史准备的,是真户籍,怎么查都不会出纰漏。
那守卫先是搜查了马车,见没有异常又走到两人面前,“这是你的妻子?”
那小吏并不勘验两人体貌特征,反倒是盯着宁五仔细打量。
季宴清向前两步,侧身将宁五挡住,缓缓开口,声音透着冷意,“是,内子胆小,笨嘴拙舌,见到官差就怕的厉害。”
守城小吏看他把人挡在身后,心中冷嗤,这商户倒是同妻子关系好。这一介上不得台面的商户,娶的婆娘倒是漂亮。
上头交代要找一个年轻男子,左肩膀有伤,守城的小吏忽的重重拍在季宴清肩膀,“你倒是好艳福啊。”
季宴清早早就察觉到他的动作,不过并没有阻止,任由他打在自己肩膀上。
少东家肩膀伤还没好,这么打下去伤口指定要裂开,见他还要在拍伤处,宁兰看了看后面骚乱的人群,有了注意,立马道走上前打断道,
“官爷,我们可以走了吗,后面还有很多人当着进城呢,在等下去怕是要出乱子。”
那人侧身,盯着宁兰瞧,“你们不配合查验,莫不是与水匪有勾结,你过来让我搜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