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月宫找新长老这件事儿吧,说简单不算简单,说难,其实也不算太难。
毕竟,相较于过分看重血脉关系的前山,后山本来就是轻血缘而重能力的地方。
加之月宫数代单传,绵延至今,便也只剩下一个月恒,偏偏月恒又已被废。所以,血脉亲缘这条路子就不必考虑了,只看能力高低即可。
而宫门,又历来惯用内定的形式——宫主可以内定,长老可以内定,就连执刃也是内定居多。
所以,按着常理,比着旧例,宫明商大可以凭借她执刃的身份,直接定下月宫长老的新人选,左右她的前辈们也都是这样干的。
奈何,宫明商并不想这么做。
此前,宫明商曾倚靠着大家的拥护,趁着自己初上位的声势,顺势将雪长老和花长老逼退回了后山,并严词责令他们不许再插手前山之事。
两位长老或许是自觉被她一个小辈撂了脸子,颜面无光,因而恼羞成怒。
也或许是惧怕她重又翻起那些旧账,毕竟,就算宫明商嘴上不说,可长老们自己心里也清楚,宫鸿羽、茗雾姬、月恒、宫子羽……这些人造下的诸多罪孽,他们长老院不说要担起全责,却也的确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若非长老院失了监管之职,又存了包庇之心,为他们一再遮掩,便也不会埋下这大大小小的隐患,更甚是惹出这么多的是是非非来。
宫明商不追究则已,她若非要查问到底,那长老们也是少不得要伤筋动骨一番的。
大抵是为着这个,花长老和雪长老索性就坡下驴,应着宫明商的话,负气地一甩袖袍,携着满腔怒火,愤愤离去了。
就连原本属于他们的长老院也没多待,而是径直回了他们在后山的居所。
此后,不管宫明商在前山有什么大动作,宫门如何震动,族人们又是怎样议论纷纷的,两位长老也都闭门不出,装聋作哑,安稳地龟缩在后山,将“不看、不问、不管、不顾”这八字真言给贯彻到了极致。
虽说没了长老院的束缚,宫明商只觉如鱼得水,下令行事都很是畅快舒服,但这……终归只能是一时之计。
前山和后山都是宫门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尴尬一时倒是无妨,却也不能这样长久地僵持下去。
毕竟,她的本意只在于遏制长老院的滔天权势,压制两位长老那处处都想要掺上一笔,过分膨胀的权欲,而不是要完全废黜长老制度。
正所谓“物无妄然,必有其理”。
长老院到底也存在这么些年了,除去少数几任脑子不太灵光,拎不清好歹,老而不死是为贼的,绝大多数长老还是一心向着宫门,重公而轻私的正常人,在任期间也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确实是为宫门做出了不少贡献的。
这是宫明商也无法否认的事实。
再者,就事论事地说,长老院的气焰不可太过嚣张,可难道执刃就可以只手遮天,仅凭自己的心意办事吗?
哪怕宫明商如今就是执刃,从本质上来说,为执刃这个位置牟利即是为她本人牟利,但她也得说——这样是不行的,这二者本就是相辅相成,也相互制约的,缺一而不可。
所以,宫明商并没打算做得太绝,她只是不想像宫鸿羽那样心虚气短,事事都要问及长老院的意见,要看着长老们的脸色行事,全无一点主见。
她不过是希望他们各自退回合适的位置,她安心做这个执刃,而长老们则安分地担起自己的辅佐之责,大家各司其职、齐心协力。
只是眼下,宫明商是绝不会向雪长老、花长老低头的,否则这岂不是在助长这股子歪风邪气吗?
当然,她要留下三宫长老和长老院,也不代表她要留下的是如今这两位长老。
宫明商当下要做的,便是赶在花长老和雪长老自作主张之前,率先给长老院添上一位站在己方的月长老。
如此便可以打破原本花、雪、月三宫自成联盟、铁板一块的局面,更可以逐个击破,将他们一一攥在手心里了。
只是,就算是要往长老院里安插人手,宫明商却也不想将这事儿做得太明显太张扬了。
否则,和长老院先前那几乎是明说了“无论如何,我们就是要力保宫子羽上位”的强盗行径又有何分别呢?
为了不让宫门中人腹议自己存心偏私,也是为了彰显“即便尊贵如长老之位,也要讲究能者为先,没有半点情分可讲,关系可走”的道理。
宫明商与其他人商议后,便提出,不妨在月宫举办一场比试大会,由她和前山各位宫主做评判,参与者不拘老幼,也无关男女,只要是月宫之人,均无不可。
而比试大会也只比三场——第一场考较文化底蕴,第二场比试武艺,至于第三场……那便比月宫立身之本的医毒之道。
最后,累计三场的成绩,取优胜者为月宫的新一任长老。
此话一出,除了雪长老、花长老——他们还摆着架子,安坐在后山,擎等着宫明商来请呢,哪里想到她竟直接撇开他们,做起了后山的主?
还有那些心怀不轨,利益相关又或是原以为自己胜算颇多的月宫儿郎们,宫门可以说是人人振奋,只有赞同不已的,少见存了抵触之心的,更是纷纷出言感叹二小姐正直无私,目光长远。
毕竟,从前的宫门,在宫鸿羽和长老院的管辖下,乌烟瘴气,治下不清,能力虽然重要,却也重不过那所谓的血缘与人情关系,可谓是举亲而不举贤。
长此以往,大家便也都没了积极上进的心思,只是浑浑噩噩度日——左右他们争来争去,也争不到什么好处,反是给他们做了嫁衣,那又何必白费这份力气呢?
可如今的执刃却不同,相比那点子无关紧要的血脉关系,她更加注重个人的品性、德行与能力。
换言之,宫门底层往上攀爬的机会越来越多,晋升的通道也越来越广,这又如何不让底下人为之欢欣鼓舞呢?
至于此次比试的结果,自然也可想而知。
宫明商既然敢提出这样的主意,把一切都摆在明面上,那她当然是心有成算的。
她的好姐妹月栀,幼时便和她们一块儿偷偷习文练武,多年以来,未曾中断,积累深厚。
就连月宫的看家本领,月栀也从未疏忽松懈过,只是从前多以自学为主,待她认识了月恒之后,谈情说爱之余,当然也没有放过这位主动送上门的好老师。
要知道,月恒虽然耽于情爱,心肠太过柔软,分不清轻重缓急,但他的能力却是毋庸置疑的,纵使比不过宫远徵,可在月宫,月恒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存在了,仅次于他的父亲。
所以,前有宫明商慷慨大方,源源不断地为她提供着资源,后又有月恒毫无保留地倾囊相授,而月栀本人又足够用功刻苦,愿意用一个月去抵旁人的一年……这样的她,又怎么可能会输给那些好吃懒做的无能之辈呢?
于是,继史上第一位女执刃后,宫门又迎来了后山的第一位女长老。
月栀本就聪慧,她早就知道会有今日,是以早早地就为自己打算起来了。
从前,她还在月恒身边时,就已经打着为他分忧的旗号,一面帮姐妹们偷取情报,一面开始接触月宫的事务。
而在宫明商的情报网中,若说青玉负责前山诸事,那么月栀便统领着后山的一众姐妹,简言之,无论是能力,还是眼界,亦或是人脉,她都通通不缺。
更别提,她还天然就拥有着宫明商的帮衬。
因此,在雪长老和花长老还饶有兴致地看着宫明商和月栀的好戏——后山之事与前山不尽相同,宫明商能把前山打理得井井有条,可月栀却未必能将后山事宜安排得妥妥当当。
两位长老正坐等二人上门求教时,月栀却已凭借着自己的能耐,将接连失了两任主事者,因而略显倾颓的月宫给成功盘活了。
直惊得两位长老掉了下巴——怎么宫明商和她身边的人,一个二个都这么出息呢,竟半点不比他们精心培养的子侄差!
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百般不解。
……
不过,无独有偶,后山的缺是填上了,可前山的空当却还在呢——羽宫宫主之位,如今不还空置着么?
——
又一日,宫明商、青玉、月栀共聚一处,三人安坐在执刃书房内,有条不紊地处理着手头上的宫务。
宫明商如今新登执刃之位,身份与从前不同了,现在又因公务所需,时常召见诸位宫主与各宫下属,邀他们前来议事。
因此,她身边可以说是人来人往,几无断绝,压根就没有安静的时候。
无论是为着体面考虑,还是出于实际情况的考量,宫明商都不适合继续住在商宫的小院里了——这里空间有限,人多嘈杂,也容易管理混乱。
如此,既影响了她自己,耽搁正事,也难免会打扰到终于正位商宫的宫紫商——毕竟,一宫无二主,有她这个执刃在,商宫之人究竟是听她的,还是听从姐姐的吩咐呢?
这可实在不好说。
出于种种原因,宫明商索性挑了个良辰吉日,带着青玉一块儿搬到了尘封已有数月之久的执刃居所。
这么一挪,离宫紫商虽远了些,但空间剧增,住处也变得既宽敞又明亮。
况且,执刃居所位于宫门正中央,四通八达,与各宫、前山、后山之间的距离都差不多,这样倒是方便了其他人来往走动。
只是眼下,宫明商要负责的事情多了,比之从前,几乎是翻了个倍还不止。她又一心扑在公务上,宵衣旰食,空闲的时间少了,反而不像从前那样,能忙里偷闲,时不时地就去找兄弟姐妹们玩耍。
不过,不止宫明商不得空,大家其实也都是一样的。
宫尚角、宫远徵如今正按照宫明商给出的无锋名单,大肆整顿角宫、徵宫,宫紫商也在妹妹的鼎力支持下,慢慢扛起了商宫的大旗,一面欢喜一面头疼地上手着宫务……一个二个都忙得团团转。
因此,除了宫主议事的时候,大家能见上一面,大多数时候,宫明商身边还是只有青玉、月栀这两个好姐妹可以做伴。
青玉是自小就陪在宫明商身边的,暂时也还没有更好的去处,这会儿便一如既往地协助她打理着前山诸事。
至于月栀,自她将月宫彻底拢在手里后,她便也效仿着从前的那些长老们,时而住在前山长老院,时而留在后山月宫,只是考虑到宫明商才上位不久,前山忙碌远胜于后山,她在前头的时间便也比留守后山要多得多。
长老院如今又只剩了她一个,雪长老、花长老碍于面子,已经很久不曾踏足前山了,月栀一人独住,虽然安静又闲适,但也难免会有些寂寞。
是以,每当月栀在长老院待得无聊了,便会携着公文来找宫明商和青玉,同姐妹们待在一处,说说笑笑,图一个热闹氛围。
此时,宫明商和青玉认真整理着前山的奏报,而月栀则默默批复着后山的文书。
“宫子羽还病着呢?”宫明商一面翻阅着手上的密信,不时用朱笔画着红圈,不时用墨笔批上几个字,一面又仿佛想起了什么,于是随意挑起了个话头。
或许是那日受了太多惊吓,又亲眼见证了茗雾姬和云为衫的死相,难过伤身,又或许是被宫明商的一连串行动、话语给打击得心力交瘁……总之,身子骨本就柔弱的宫子羽在回去的第二日就病倒了。
一开始还只是浑身无力地瘫软在床上,后来就断断续续地发起了高热,身上更是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红疹子,就连呼吸也有些不畅,时而憋闷时而喘鸣,还像是发了癔症一般,反复念叨着“云为衫”的名字,即便是在睡梦中也是一样,久久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