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说到偷药贼,宫远徵便是抑制不住的火气上涌起来,他嘴比脑子快地先应了一声,方才缓了缓脾气,认真解释道:“那一日我恰巧在密室里研制新药。夜色深沉,其余人早已散尽,除了大门外值守的三五侍卫,馆内独独剩我一人。”
宫门人人都知道,徵宫宫主对手下人要求虽高,却从不会宽以待己,严于律人,他并不会一味地强求下属与自己一样,废寝忘食、彻夜不眠地用功,大多时候,他只会苛求自身,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在那玩了命地折腾。
说到这里,宫远徵激愤的心情再度平静了些许,他顶着宫明商那有些危险的眼神,略带讨好地朝姐姐笑了笑——姐姐虽然一贯鼓励,也十分支持他在医蛊毒之道上做出些成就,好以此安身立命,得以自保,却从不许他伤及自身。
过分用功,没日没夜,不眠不休地研究是不许的。
拿自己试了毒又试药,那更是万万不可的。
为什么这么说呢?
那是因为小时候的他不知天高地厚,总觉得什么“医者不能自医”——这都是平庸无能之辈才会说出口的胡话,真正厉害的医师、毒师便该像神农尝百草一般,试过百药,验过百毒,了解它们的药性与毒性,才能更好地运用它们。
当然,也不排除是他信不过那些试药的药人、药奴,一心坚持只有自己亲身试出来的第一手情报才是最最可信的。
总之,尚且年幼的宫远徵是这么想的,他便也这么做了。
他趁着哥哥外出,姐姐忙碌的空闲,偷偷地进了密室闭关,更是三令五申,表示自己要闭一个长关,不许底下人去打扰姐姐,更不准他们向任何人通风报信——他连哥哥姐姐都要瞒着,虽说主要是怕他们担心,但深想一下,他又怎么会愿意其他无关紧要之人越过哥哥姐姐知道自己的身边事?
至于结果嘛……不必细说,反正他那扇内室的大门是被察觉了不对劲的姐姐命人撞碎的,而他也被姐姐还有稍后回家的哥哥连打带骂地好生训斥了一通。
从前的往事还历历在目,宫远徵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有些心虚地避开哥哥姐姐的视线,转而看向月栀,又说:“那日我研究进展还算快,因而也没熬得太晚,便从内室出来了。”
他有意多解释了一句,余光见宫明商和宫尚角的面色稍霁,便也悄悄舒了口气,“我本想按例巡查一番,若没什么问题便回房休息,只是不曾想,我才走到药房,便听见里头有些窸窸窣窣的声响。”
宫远徵一开始还以为是有什么蛇虫鼠蚁窜进来了,心里还在嘀咕,难道他们布在徵宫周围的驱虫驱蛇的药材与药粉双双失效了?需要重新补上?可是近来无风也无雨,没有劲风刮倒他的药材,也没有骤雨洗去他的药粉,它们是怎么失了效用的?
宫远徵暗自纳闷。
可等他轻手轻脚地进去,便发觉不对,这可不是什么天灾所致,而是人祸使然!他只看见有道黑影在房内翻箱倒柜,明显是有目的地在寻找些什么。
这可是药房,还是专门储存成药——药膳、药丸、药粉等物的库房,这人来此,除了是想盗药又还能是做什么呢?
宫门之人若要用药,光明正大来取就是了,宫远徵再是爱惜药材,却也从未在这上头吝惜过分毫,哪怕是寻常小厮婢女来他这里求什么好药,但凡是对症的,只要他们能用得上,宫远徵便可以眼都不眨地慷慨与之。
足可见,此人并非宫氏族人,看他贼头贼脑,行迹可疑,必是心里有鬼!
既然确认了不是他们本家人,宫远徵便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他当即接连甩出几道暗器,后又化拳为掌,掌风与暗器齐至。
也是与这名黑衣人交上手了,宫远徵这才发现他并非什么矫健英武的男儿身,而是个体态娇小、身法灵活的年轻女子,至于她的招式——少有繁琐的套招,多是威力倍增的杀招,来来回回间都透着无锋的影子。
显然是无锋派来的刺客。
试探出了她的底细,新仇旧恨之下,宫远徵下手自然愈发狠辣。
若要论武力高低,这人当然是比不过宫远徵的,但她逃跑的能力一流,眼见自己落了下风,危在旦夕,她先是有意打翻了库房内堆积的瓶瓶罐罐、大小箩筐,不要命地捡起东西就往宫远徵身上胡乱丢去,阻碍了他的追击,后又趁着这一时半刻的功夫,拖着自己被暗器刺中,被宫远徵击伤,甚至还中了好几种毒的身体,赶忙翻窗逃跑。
宫远徵虽也下意识地追了她几步,但一个身受重伤的刺客与一屋子珍稀药物,哪一方更重要这还不好定论吗?
再加上宫远徵也怕这是无锋的调虎离山之计,他若是去追,少不得又落入他们声东击西的圈套里了,深思熟虑下他便没有再刻意追赶,只是选择坚守住了自己的大本营。
“当然,”宫远徵说完,又急急地补充了一句,“翌日,我便派了许多人手,在前山大肆搜捕这个女刺客,按说她伤势极重,就算跑也跑不了太远,若无人给她医治,拖了一夜,到了第二日,也只能是强弩之末,只能苟延残喘,再无反击的能力。”
“可是怪就怪在,无论我遣出去多少人,这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就算我把整个前山都翻了一遍,也实在寻不到她的踪迹。”
也是因为那晚黑灯瞎火的,刺客又戴了掩面的黑纱,宫远徵实在看不清她的真面目,便也无法描摹了画像,让人按图找人,他只能告知手下,那人是一年轻女子,身高多少,身形如何,伤势主要在哪几处,身上中的又是哪几味毒,让他们依照这些条件仔细去寻。
宫远徵说着,又不禁想起了那时,宫鸿羽和长老们都暗暗指责他闹得阵仗太大,惹得人心惶惶,又半是怀疑地问他,果真看准了吗,会不会是他劳累之余,头晕眼花,误查了,便又愤愤地哼了一声。
——还说他弄虚作假,怎么样,如今可不就证明了,他才是那个众人皆醉我独醒,心明眼亮的人!
“这就是了,”月栀听完了自己想要的故事,便扬了扬眉,面色虽不显,心情却很是愉悦地接了下茬,“徵公子只在前山苦寻,那当然是找不到她的,因为她阴差阳错逃进了后山,恰恰被怜香惜玉的月公子给救了下来,藏匿在了月宫!”
“这人便是我方才所说的云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