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山各处的风起云涌、阵营变换,被困在偌大雪宫之中,方寸寒池之间的宫子羽却是全然不知情的。
他只是日复一日,十分顽强地泡在那冰冷刺骨的池子里,在里头扑腾不断,忽而上浮,忽而一鼓作气地下潜,倘若气力不足了,便费力地攀爬上岸,去雪重子那讨一杯热乎乎的雪莲茶,打坐休息一二,等攒够了精力,便又直直地奔着那寒池而去了。
只是,宫子羽几乎都要泡浮囊了,浑身都要泡脱了皮了,也始终不见有什么成效。
最后,还是在雪公子和雪重子那略显怜悯以及不落忍的放纵与暗暗提点下,又靠着云为衫的灵机一动,这才另辟蹊径,使着小聪明,踩着半月的限制,在将将赌输了的前一日完成了雪宫的试炼。
宫尚角与宫子羽的赌约本就是半月之内,若宫子羽无法闯过雪宫的关卡,便会自动丧失继续闯关的资格与继承人的身份——相当于宫子羽用自己的继承权换取了一个二入后山的机会。
如今,宫子羽既然通过了首关,那么自然而然地,他也就拥有了接着参与试炼的权利。
不过,三宫试炼虽然总是合在一处,可以相提并论,却不代表闯完了雪宫,便要一刻不停歇地又开始月宫与花宫的试炼。
毕竟,三宫试炼,心性、武力、智谋、勇敢、体能,可谓是缺一不可,这才脱离了寒池的困境,再是钢打铁铸的人,也少不得要休养一段时日,恢复一些元气,方能有精气神去面对接下来的艰难险阻。
因此,在宫门的旧例中,是定好了每闯过一关,便可以暂且出关,回前山各宫休憩个十来日,再开启下一宫的试炼的。
是以,雪宫的事儿一毕,宫子羽便像监禁已久,终于重获自由的犯人一般,乐颠颠地携着在他闯关的过程中,出力良多的云为衫一道儿回了前山。
老话说得好,“患难方可见真情”,云为衫本就是宫子羽的心上人,情人眼里出西施,宫子羽看她,原就是样样都好,无论云为衫做什么,都必然是有她的良苦用心在的。
若是他参不透,那只能说明他思想浅薄,境界太低,却绝不代表是云为衫马失前蹄,出了错。
现在,两人又共经了数次危机,别的不说,光是日日一块儿泡寒池,那也少不得要泡出几分患难与共的情谊呢,比之从前的稍显生疏,如今自然是心贴着心,也更情深义重了几许。
只是不知为何,宫子羽闯过雪宫,本是大好事一件,理当庆贺开怀的,可云为衫这几日却很是郁郁寡欢,就算是回了她更熟悉的羽宫,也依旧难见她一个笑颜。
宫子羽担心她,便见天地黏着云为衫,做她的小尾巴,一心哄他的阿云高兴,再也无心过问其他——譬如月长老遇刺一事。
“阿云,你这是怎么了?”宫子羽小心翼翼地蹭坐在云为衫身边,他没有靠得太近,却是主动屈身,以一种相当别扭的姿势,仰视着云为衫——这个动作他做着会很难受,可云为衫垂眸看他却会觉得很舒适,因为没有感到任何的威胁性与危险性。
见云为衫的目光投向他,宫子羽便又软着声音关怀道。
“没什么。”拿捏宫子羽的技巧,云为衫几乎是无师便能自通的,她微微撇过头去,冷着脸不肯说话,但看她的神色,明眼人便都能瞧出,她这分明是“我确实有心事,但我还不想跟你说”的意思。
宫子羽在这上头倒是难得的精明,当即揪着云为衫非要追问出个一二三四五来。
直到被宫子羽缠得不行了,云为衫这才好似受不住了一样,稍稍松了松口,她眉眼微低,瞧着更添几分楚楚可怜的落寞感,只柔柔地说:“我只是……眼下上元佳节将至,我不过是想起从前,还在梨溪镇的时候。”
“镇子虽然不大,可像这样一年一度的大日子,却也还是热闹非常的,处处张灯结彩,高挂红绸。像我家里,几口人一并吃过晚饭,互送了祝福,我父亲便会领着我出门,去镇上观灯看热闹,还会给我买一盏漂亮的花灯。”
“年年都是如此。”
云为衫寥寥数言,简单刻画了自己从前是如何过节的,也顺势勾起了宫子羽的好奇与向往,便又话音一转,看似懵懂地问他,“宫门又是怎么过上元节的呢?也与我们平常人家一样吗?”
此时正巧来羽宫,找宫子羽他们玩儿的宫紫商顺道听了一嘴,于是兴冲冲地落座,不待宫子羽接话,便探头探脑地同云为衫分享了起来:“唉,云妹妹不知道,我们宫门过节那可没意思了!半点气氛也没有,不过是各宫或是亲近些的兄弟姐妹坐上一桌,一块儿吃个便饭也就完了,真真是无趣得紧!”
云为衫听了,便也露出有些失望的神色。
“不过,”宫紫商眼睛骨碌碌地一转,又有了新主意,“宫门之内是没什么新鲜劲,但是山谷里却还是很热闹红火的!我听底下人说,每到上元,外头便会彻夜通明,还会开什么灯市夜市,什么样的漂亮花灯在那都看得到,小摊小贩们也会从各地进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来卖,那都是平常见不到的……”
宫紫商说着说着,自己也有些兴起了,于是推一推宫子羽,兴奋地提议,“子羽,不然上元节那天,你带我和云姑娘一块儿去山下观灯过节吧!咱们也去掺和一下人家的热闹!”
“这……恐怕不大好吧。”跟着宫紫商前后脚进来的金繁理智尚存,便出言劝说。
宫门一向是严进严出,从前宫子羽玩心起了,也只是带上一个金繁,两个人悄摸去山下游玩,还不算太惹人眼,这要是再拉上云为衫和宫紫商,两个人变四个人,那可就不是一般的张扬了。
再说了,执刃和少主去世不久,宫子羽也还正是戴孝的时候,这个当口出门去赶热闹,过什么上元节,总是不大好听,显得不够心诚的。
“这有什么不好的?”宫紫商一听金繁反对,便哼了一声,斜了他一眼,有意说,“在羽宫过节,那多冷清寂寞呀,咱们习惯了也就罢了,可人家云姑娘从前那是热闹惯了,这落差多大呀,怎么,云妹妹还没嫁进来,就要先受咱们宫门的冷待,过一个凄惨无比的上元节了?”
金繁的确是理智的,但他一人理智又有什么用呢?终究是抵不过美色上头的宫子羽、别有所图的云为衫以及有意撺掇的宫紫商的。
宫子羽看看云为衫,见她果如宫紫商说的那样,嘴上虽然不提,但眼中却满是“我真的很想出去逛逛”的样子,再看看宫紫商,同样是一副“不同意我说的话,那我可就要闹了啊”的模样,心里已然有了偏向,于是断然下了决定。
“金繁,没事的,咱们只是出去转转,随便逛一逛,不会在外头逗留太久的。”
宫子羽浅浅劝了金繁一句,便又讨好地问云为衫:“阿云,你觉得怎么样?”
云为衫见状,方露出了称心如意的笑容,点了点头:“若不麻烦的话……那自然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