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说说笑笑、有来有往。你出招,我便接招,你若回击,我便也四两拨千斤地化解攻势,再予以反击。
看着虽是满堂和气,相安无事,更无半分龃龉,实则却是火花四溅、刀光剑影不断。
宫远徵作为这一场明争暗斗最近在咫尺的旁观者,虽然不十分明悉眼下的局势,也无法完全吃透这二人的心思——毕竟,他就算再是阴阳怪气、诡秘莫测,总也有一个限度,却是从来都没有试过像宫明商和上官浅一样,一句简简单单的话竟能唱出足足九曲十八道弯的。
但他倒也不算太过迟钝,仍是万分敏锐地嗅闻出了潜藏在这其乐融融的画面之下的危险意味。
无他,只能说宫远徵委实是太了解自家姐姐的脾性了。
——别看他姐姐现在是摆出了一副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模样,与上官浅也是谈笑甚欢、津津乐道得很,可这绝不代表他姐姐真就被上官浅的糊弄之词给打动了,甚至是放下了心里的戒备,开始情真意切地与她姐妹相称、交际往来了。
正相反,若说宫明商是那正守在暗处,磨着爪子,跃跃欲试,伺机出动的捕猎者,那上官浅——无疑便是被她看上了的,美味的猎物。
对此习以为常,也算是深有体会的宫远徵只能说,明商姐姐从前整治其他人的时候,也是这般模样的,如今不过是往日情景再度重现罢了,实在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因此,与其说宫明商和上官浅是谈兴正浓,颇为投缘,因而聊得火热、论得畅快,倒不如说是难逢敌手的宫明商总算是遇上了一个姑且还算是有几分看头的上官浅,是以过招过得兴起。
宫远徵不欲挤进她们两人的战场——他算是看明白了,他就是真掺和进去了,也未必能帮上什么忙,反倒有可能给姐姐拖后腿,便只是知趣地站在姐姐身边,努力地瞪大了眼睛,一面字字斟酌、句句品味地好生学习着说话的艺术,一面则斗志昂扬地充当着宫明商的守卫者。
而端坐在宫明商另一侧的宫尚角,则是八风不动,自顾自地把玩着手里的天青色茶杯,直至明商和上官浅停了口舌,暂且休战时,他这才开了尊口,只说:“上官姑娘说的那些……时日太久远了,我都有些记不清了。”
——那都是些旧日的老黄历了,早已是不值一提的事儿了。
他一上来就是撇清干系的话,上官浅听了,面色少不得更差了三两分——宫远徵一心护着他姐姐,这也就罢了。他毕竟年纪小些,宫明商于他,似母似姐更似友,难免更眷恋宫明商几分,这也是有可能的。
可宫尚角这个大男人,心心念念的难道也只有一个宫明商吗?
他竟连施救过她,如此细说起来,非但于他声名无碍,反而有益的大好事儿都不愿承认?
她就这么惹人嫌、招人厌,激不起他哪怕一丝一毫的怜悯与好奇吗?
还是说,宫尚角竟如此自爱,生怕因为她,而叫宫明商吃心呷醋,所以坚决不肯越界,更不愿流露出哪怕一丁点不应有的情绪?
无论是哪一个答案,对上官浅而言,显然都不是什么好事。
她自觉前途无望,算计很有可能成空,正有几分心灰意冷,欲要转头悄悄去瞥宫远徵时,却听宫尚角话音一转,又开口问道:“不过,有一件事,我惦记了很久,一直也没个下文,如今正好有空,便也想借此机会,问一问上官姑娘。”
上官浅眼神一亮,霎时间又有了几分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惊喜,当即笑着回应:“角公子若有吩咐,但说无妨,上官浅无有不应,莫敢不从。”
宫远徵看着上官浅就此与宫尚角搭上了话,很有些心焦,他正想问哥哥,好端端地理会这上官浅做什么?没看出来她居心不良吗?便还如先前一样,一切都只交由姐姐处理不好吗?
但还没等他问出口,却见宫尚角状似无意地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便也只能皱着眉头,暂且收了声,一面默默去看宫明商的眼色,一面听着哥哥继续往下问。
“那一次出行过后……大抵是路过你们大赋城的第二日吧,我便发觉我贴身佩戴许多年的玉佩竟无端遗失了。我与身边人一合计,都觉得应当是丢在了大赋城那边儿,只是出行不宜再走回头路,再加上行路匆匆,长路漫漫,我便没有加派人手,消耗人力再回去搜寻。”
“后来,我的商队途经大赋城多回,也曾顺路去看过、找过,只是……哪怕苦寻了数次,依旧无果。”
“那玉佩未必有多么珍贵,却实在是我心爱之物。”宫尚角说到这里,手指微微摩挲了茶杯几下,他想要转头去看明商,却又不想这么快就破功——他还想再试一试上官浅呢,于是好不容易才忍住了。
“我便想问一问,不知我的玉佩,是否于那一日打斗过后,遗留在了山林之中,又‘机缘巧合’地落入了上官姑娘之手?”
说罢,宫尚角陡然抬眸,以一种分外锐利,又充满怀疑,很能刺痛人心的目光审视起了上官浅——他倒要看看,上官浅究竟还藏了多少后手。
上官浅却并没有被他恐吓到,反是情不自禁地生出了许多欢喜。她其实并不害怕宫尚角会如何咄咄逼人地追问她,她只怕宫尚角心如止水,对她视若无物,压根就不把她放在心上,纯当是没有她这个人。
那她才真是没有发挥的余地了呢!
上官浅迟疑一瞬,她很想说那玉佩确实在她手中,只是这回来徵宫并没带在身上,还留在女客院落,她住的房间那里——如此,下一回兴许还能打着归还玉佩的由头,再来见一见宫尚角,亦或是宫远徵,也算是给自己创造了些见面的机会,或有可能更进一步。
可……那玉佩的的确确就挂在她的腰上,她并不确定宫尚角时隔几年,还能不能认出那玉佩的具体样式——好歹是他的心爱之物。若是她不还,下一回再见面时,却又被宫尚角和宫远徵给发现了呢?那她还能用什么样的说辞加以解释、辩驳?
说到底,现如今的上官浅是决计不敢这样戏耍这兄弟俩的——因为她知道,宫尚角和宫远徵对她实在没有什么耐心可言,自然也就更没有勇气去挑战他们的底线了。
她想了想,到底还是坦诚地承认了,“是,公子救了我之后,我本欲携婢女归家,远离这是非之地,只是转身之时,眼睛随意一瞟,竟看见草丛里落了什么白晃晃的物件儿,我好奇心起,凑近一瞧,却是一块品质不俗的玉佩。”
也就是宫尚角有意模糊不清、语焉不详,这才说是“未必有多么珍贵”,实际上它确实是非常难得一见的珍品。
“我那时虽只是远远一瞥公子救人的英姿,可也还记得这玉佩乃是救命恩人的贴身之物,于是仔细妥帖地收敛保管起来了。”
她说着,便动作小心地从自己腰上解下了那块白玉玉佩,笑盈盈地捧在手心里,递与宫尚角:“也幸好我始终想着,或有一日,能见到公子,那么在拜谢之余,也能当面归还公子的失物,于是这么些年一直好好地携带在侧。今日,可算是能物归原主了。”
上官浅笑靥如花,万般柔情地直直递到宫尚角眼前,说什么献不献媚的,这样的大好时机,她岂能不珍惜,并加以利用?
只是,与她所想的不一样——宫尚角并没有伸出手去接,竟是一旁的宫远徵劈手夺了过去。
宫远徵大大咧咧地来去翻看了几回,面上颇有几分憎恶之色,看罢,又有些粗鲁地拽着自己的衣袖把那白莹莹的玉佩来来回回擦拭了许多遍——一看就是嫌弃上官浅把那原本好好的玉佩给“玷污”了的模样。
上官浅瞠目结舌,不由悄悄去看宫尚角的面色,只觉自己痛失了一个与宫尚角近距离接触的好机会,她气愤之余,便又貌似好心地劝说道:“徵公子,这原是角公子的爱物,您……应当小心些才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