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上官浅所料,宫尚角也确实是直至今日,才终于从一众繁杂琐事当中脱身,成功赶回了宫门。
只是,他此前出门办差的时候并未有所张扬,大摆什么场面功夫,如今回来,便也如先前一样,悄无声息的很。
然而,这却不是宫尚角有意隐瞒行踪的缘故。
不过是因宫门近日正在举丧,未免树大招风、横生枝节、再起事端,他身为宫门中人,本就应当更加谨言慎行、低调行事罢了。
毕竟,自家执刃和少主竟在光天化日之下,重重守卫之中,被无锋刺客给暗害了去——这样的消息,无论搁在哪一家,都是既不好听,也不好说的。
就更不必说是作为无锋死对头的宫门了。
眼下还不收敛一二,仔细小心着做人,等待势头过去,风声平息,难道还要大摇大摆地回来,摆排场充阔气,无事生非,净等着流言发酵,宫门人人责难,更叫死对头看笑话吗?
宫尚角心性沉稳,面相精明,更是言行一致、表里如一——他实在不是那等仅有面上光鲜,内里却满是糟糠的劣质货色。
他心里自有一杆秤,行事也向来懂得把握分寸,当然不可能脑袋发昏,不智至此,竟还顶着这样的风头,摆出什么大张旗鼓的阵势,平白招了人眼不说,还无端端地落下个为人轻狂、不知礼数的坏名声。
因此,他只是普普通通,低调又不起眼地率队过了山门,甚至因为返程匆匆,都没来得及提前知会宫明商与宫远徵一声。
当然,也多亏了宫尚角这样小心谨慎,他返回宫门的消息这才没有被传扬得太广,一时半会儿的也还未被宫子羽他们听到风声。
否则,以他“宫子羽现任心腹大患”、“顶级眼中钉”的身份,若要再摆一摆他身为角宫宫主的排场,将事情闹大……
那宫门这会子纵然不是平地一声惊雷起,却也该如水入油那般,像炸了锅一样热闹了!
——最起码,是绝无可能像现在这样,寂寂无闻,宫门也宁静如旧的。
可话又说回来了,宫尚角此次回程,确也没有一如既往地仿照旧例——先回角宫休整,等处理完宫务,再论其他。
正相反,他是屡经家门却不入,未曾踏足角宫一步,一回来就直直地奔着宫远徵所在的徵宫去了,随后便又命手下人,低调地前往商宫,将明商一道儿给请了过来。
当然,宫尚角这样做,并不代表他看重弟弟更甚于明商。
溯其缘由,不过是因徵宫乃远徵一人独居,不似商宫那样鱼龙混杂,距离羽宫又近,一个不小心便容易走漏风声,却又不似三人共聚角宫那样,动静太大,也太过惹人注目了。
仅仅是出于方便议事的目的,方才如此作为罢了。
——
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宫明商、宫远徵与宫尚角甫一会面,自然也是感慨万千。
虽然细数起来,三人这一回拢共也只隔了几日未见,比之从前,宫尚角动不动就外出个大半月的时候,已经是好上太多太多了。
可有些事儿却是不能这样一概而论的,现如今宫门形势骤变,他们的境遇也随之大改,此时相见,难免总有几分恍如隔世的错愕与惊诧涌上心头。
虽不至泪眼汪汪、涕泗横流,却也俱有千言万语,数不尽的情仇想要与彼此倾诉。
然而,若说宫尚角尚且只是实事求是、不偏不倚地简述了一番自己在外调查得来的真相,那么宫远徵便是毫不遮掩,明晃晃地告状诉苦了!
这位心里早已积蓄了许许多多的不满与愤恨,一直咽不下那口恶气的少年宫主,好容易等回了自己权势更盛,在宫门更有话语权的哥哥,又哪里还能一味隐忍不发,替那些恶人遮掩,而不将这一切原原本本地说与宫尚角听?
宫远徵清了清嗓子,当下便从宫鸿羽与宫唤羽遇刺身亡的那一日开始讲起。
他先说长老们是怎么横眉冷对,强词夺理,敷衍了事,又是怎么不明事理地往自己和姐姐的头上扣帽子,有意施压的。
后面又说宫子羽是怎么与他在灵堂之上大打出手,往他身上乱泼脏水,添油加醋,贼喊捉贼的。
宫明商也并不拦他,只是间或描补一二,省得宫远徵有所遗漏,又或是夸张太过。
但这姐弟俩话里话外的,总归是一个意思——长老们实在不好相与,宫尚角不在的日子里,他们也确实是受了些委屈的。
宫尚角就这样眉头紧锁地听着远徵义愤填膺地说完了他们姐弟二人被一大家子欺压的二三事。
说实在的,这已是宫尚角第二次错失执刃之位了,若要说他心里没一点儿想法,真能心平气和、低眉顺眼地接受现状,那是不可能的。
可于他而言,旁人欺辱明商和远徵,这却是比痛失执刃之位更令他生气的事情。
宫尚角听罢,默然半晌,并不说话,只是眼中却有火星子在不住跳动着。
宫明商瞥他一眼,知道他面上看着不显,可心里已是怒气汹涌、火冒三丈了。
于是转头看向弟弟,见宫远徵仍觉不足,还想着张口补充一二,火上再浇油,当即挂上温和的笑意,拜托宫远徵道:“远徵,说了这半天,我竟有些口干了,能为我和你哥哥续上一壶清茶吗?”
宫明商来时,为了避人耳目,乃是孤身前来,并没有捎上总是伴她左右的青玉。
而宫远徵也怕人多口杂,影响他们议事,于是便以各种各样的由头,将医馆里的人都暂且打发走了。
是以,就算宫明商这会儿想要喝茶,可眼下这医馆里还当真寻不到哪怕一个人来服侍他们,便只能暂且劳烦宫远徵一回了。
姐姐的话,宫远徵自然是不会拒绝的。
他听音识意,也知道姐姐是怕自己再说下去,真把尚角哥哥给气出个好歹来,于是一面爽快地应好,一面还不忘悄悄给宫明商使了个眼色——姐姐,我说完了,现在该是你出马,趁热打铁的时候了。
宫明商分外无奈,却仍是顺着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
打发走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弟弟,宫明商微微侧过身去,伸手握住了宫尚角的大掌。
她没有急着如远徵所想的那样,一鼓作气地再谈论下去——因为许多时候,多说往往无益,言多反而必失。
她也没有说什么“你不必这样气恼,须知气大伤身”的话,盖因她知道,以宫尚角的性子,遇见这样的事儿,是不可能不生气的。
便只是握着他的手,默默地陪他静坐着,等待宫尚角慢慢平复心情。
宫尚角安静了好一会儿,沉吟几许,终于开口道:“冤有头,债有主,长老们想要扶持宫子羽与我打擂台……”
他忽而冷笑一声,只说,“那我就只好让宫子羽知道知道好歹了!”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这样的道理宫尚角自然也是知晓的。
他毕竟是做惯了大事的人,不会一味地沉溺在滔天的怒火当中——生气归生气,可气完了,终究还是要做正事的。
于是暂且摒弃了自己原有的火气,转而沉下心来,与宫明商慢慢谈论起了宫门现如今的局势。
说罢,二人又一块儿推敲起了羽宫那边可能会有的举措,以及角徵二宫接下来应当做出的防备手段。
这两个当哥哥做姐姐的,都是公心更重于私心的人,一旦说起正事,便什么都顾不上了。
宫明商和宫尚角你一言我一语地商议了好半晌,良久,才觉得有些不对,不由面面相觑,你望着我,我也盯着你,只想——他们虽是有意让远徵暂且离开一会儿,可……不过泡一壶茶的事儿,再怎么磨洋工,也费不了这么久的工夫吧?
——远徵这孩子究竟是跑到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