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如今这灵堂内虽是人众济济,聚于一堂——有些是老执刃与先少主遗留下来的亲信,有些则是在羽宫伺候惯了的家生子……真要细数起来,都是些与羽宫前途相干、性命攸关的人。
可若要说这些人对新上任的宫门之主——宫子羽,有多么的忠诚、信服,那就是令人发笑的无稽之谈了。
他们之所以会试图在宫远徵势不可挡的攻势之下,护一护宫子羽,那是因为宫子羽是他们的新主子,是宫门新一代执刃,是他们生存的保障,更是他们未来荣耀的指望——究其根本,仍是为了求利,而非出于仁义和所谓的主仆之名。
不过,趋利避害,本是人生来就具备的天性,他们自然也是一样,这并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只是,他们的这点谋利之心,终究抵不过自保之意,也只能叫他们在关键的时候行动一二,图一图表现,表一表心意,却不足以让他们为了宫子羽拼上一切,不顾死活地去与徵宫宫主为敌。
是以,当宫远徵偃旗息鼓,不再与宫子羽大打出手时,这些人便也没了再强出头的必要。
他们于是又化作了最安分守己的石木——只做这堂中普普通通的看客,绝不过多插手眼前这两位主子的争端。
因此,宫子羽身后看着是人多势众,可真心实意待他,唯独看中他这个人,而不是在意他的身份,想从他身上牟利的,也就只有一个金繁,至多再加上一个雾姬罢了。
两人着急忙慌地架住站也站不稳的宫子羽,一面上下打量,检查着他的伤势,一面还不忘宫远徵这个罪魁祸首,朝着他怒目而视。
当然,雾姬在人前一贯低调,她是绝不会在这样的场合下与宫远徵公然对着干的。
再说了,她本也只是老执刃的一位姨娘而已,只是底下人尊敬她,略给她几分薄面,这才姑且称她一声“夫人”。
可若要细究其身份地位,却是名不正言不顺,再没有那样充足的底气和正当的长辈名头,敢对着徵公子大呼小叫。
是以,她看归看,仇视归仇视,嘴上虽也因宫子羽的伤势而长吁短叹个不停,实则却很是克制,并没有对着宫远徵大小声。
金繁却没有雾姬那样多的顾忌,他委实是心气不顺,于是便也不作多想,横在宫子羽身前,大声地嚷嚷起来,手更是虚虚搭在腰间剑鞘处,一副随时准备剑指宫远徵的模样,“徵公子怎可对执刃大人如此无礼!”
声音竟比宫远徵方才还要大上许多,气势也更足些,看着倒比宫子羽和宫远徵这两个正经主子还要强势嚣张得多。
其实,以金繁的身份来看,如此行径,虽然有失恭敬,尊卑颠倒,却也只是为了护主而已,站在他的立场上自然是并无错处的。
只是宫明商却见不得这个。
她迈步上前,同样挡在宫远徵身前,柳眉倒竖,一双明亮的美眸怒睁,即刻便反责了回去,声音虽然不甚响亮,可依旧是掷地有声,“先执刃与先少主灵堂之上,棺柩之前,是谁准你在此大声喧哗,惊扰亡灵,又是谁许你佩戴利刃出入,更以此威胁宫氏族亲?”
宫明商一边说,一边还有意用狐疑的眼神打量宫子羽,分明是在怀疑宫子羽便是那授意之人,面上更是特意显露出了“宫子羽将将登位,这便要开始排除异己了吗?”如此模样。
金繁自然是不大服气的,他本想回嘴,可站在一旁的宫紫商却已然眼尖地瞥见了妹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不耐与嫌恶。
她快步掠了过来,伸手拽住了金繁的袖子,再不复往日的花痴作态,而是低声喝道:“金繁!”
见金繁依旧是一副蠢蠢欲动的样子,大小姐顿了一顿,便加重了语气,只说:“你真想替子羽把家里的人都给得罪死了吗?”
宫尚角和宫远徵是与宫子羽不大对付,这是大家都知晓的事儿,可宫明商已然是他们那一派里对宫子羽态度最和缓的人了!
这时候,不与她交好也就罢了,怎么还能够把人往死里得罪呢!
宫紫商嘴上是冠冕堂皇、大义凛然,仿佛是站在宫子羽那头,替他出谋划策,其实只是出于个人私心,她实在是不想看见亲妹妹与心上人大动干戈的场景,于是竭力劝说起来。
再说了,宫远徵是打了宫子羽不错,可那还不是因为宫子羽一上来就对人家喊打喊杀的,你们这一群人还颇有几分要上前拉偏架的架势……
这任是谁来了,会选择只挨打而不还手啊!
说来说去,两方都有错,真要掰扯起来,两边也都是不占好的,既然这样,倒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只当是压根儿没发生过吧。
……
宫子羽和宫远徵在灵堂这样闹将一场,阵势委实是不小,只是灵堂里头的人都忙着观察局势,随时准备拉架劝和,实在是脱不开身。
幸而外头守门的小子倒颇有几分机灵,他探头探脑了几回,看清了眼下走势,眼睛骨碌碌地一转,便有了主意,决意去搬救兵——请能镇得住场面的人来此坐镇。
于是,才刚与宫远徵吵过一回的长老们此刻便又好似串场子一般,齐齐赶赴灵堂,来为大家“主持公道”了。
他们一来,也不先问事情的起因与经过,更不论定对错是非,几乎张口便是一句:“远徵,你怎能对执刃不敬,这可是以下犯上的罪过!”
只是,当事双方却没有理会试图做主的长老们,仍是敌意满满地一再对视着。
宫子羽这会儿也慢慢地缓过劲来了,他径自推开了金繁和雾姬用力搀扶的手,拒绝了他们的好意,便又往宫远徵的方向再迈了两步。
只是这回吃一堑长一智,却是不敢离得太近了。
他匆匆站直身后,便以手直指宫远徵面门,怒极发问。
“宫门上下这么多年,一直在服用你们徵宫出产的百草萃,理应是百毒不侵、万物不害才是。”
“为何我父兄的伤口处却泛起了黑紫之色?”
“这——明显是中毒而亡的征兆!”
“你还敢说这其中没有你们徵宫的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