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居宫门多年,宫远徵对现任执刃这看似是一碗水端平,实则却是往死里偏心眼的德性,早已是心知肚明。
按说,这么些年过去了,就算往日里再看不惯,再无法容忍宫鸿羽那打着公平之名,行偏私之实的一干行径,但总归是亲身经历过许多回的人了,多少也该习以为常,对此见怪不怪了。
可宫远徵是什么人?他又岂是能用常理来推算的?
若无哥哥姐姐的嘱托与约束——那么,这位大名鼎鼎的徵公子自来就是个不走寻常路的野性子。
是以,宫远徵顿了一顿,他没有试图将话题扯开,就此粉饰太平,反是忍不住话中带刺、阴阳怪气地添了一句:“都说咱们这位执刃大人,宠爱长子远甚于次子,为此更是不惜使些阴谋手段,将少主之位从尚角哥哥手中夺去,转而托付给宫唤羽,而非宫子羽。”
“可是姐姐,依我看,这传闻倒不尽然。”
若当真这样看重、爱护宫唤羽,处处替他考量,那为何不让他早日选亲、成家立业,来日再承袭执刃之位,达成事事圆满的境地?
反倒是将宫门选亲一拖再拖,硬生生拖到了宫子羽成年,亦能选娶新娘的时候。
说句不当听的,这不是平白浪费了宫唤羽的好时光吗?
叫他从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苦苦等到了如今,几近而立之年。
要真是一心一意为了宫门子嗣和宫唤羽本人着想,那么无论如何也不该做出这样的决定。
再说了,选亲之事既然开了先例,可以拖延,那凭什么能从宫唤羽、尚角哥哥,一路拖到宫子羽长大,却唯独不能再多等他宫远徵两年?
不患寡而患不均。
宫远徵稍稍垂眸,再想起这几年里,执刃和长老们还总是以长幼有序,不好轻易乱了轮次为由,一次又一次地驳回了哥哥和姐姐的婚事……
实在是好没道理。
宫远徵有些不屑,又分外不平,索性言简意赅地下了论断:“羽宫这上上下下,老老少少——都是些惯爱装模作样的卑鄙小人、虚伪之徒。”
他从前只以为是好竹出歹笋,却原来,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
对嫉恶如仇的宫远徵来说,羽宫这两兄弟那真是个顶个的讨厌。
自然,宫子羽和宫唤羽的讨厌之处不尽相同。
宫远徵不喜宫唤羽,大多是因着旧日的仇怨,说来说去总脱不开一个缘由。
那便是少主之位。
无论过了多久,他始终看不惯宫唤羽仗着有执刃和长老们撑腰,小人得志,那样轻而易举地便夺取了本应属于哥哥的胜利果实。
这么多年积攒下的龃龉,其实也都是源于此。
可以说,若不是因为哥哥,宫远徵对宫唤羽的恶感断不至这么深重这么强烈。
毕竟,宫唤羽的能力虽然比不上宫尚角,可他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守卫宫门多年,即便是没有功劳,也有不少的苦劳,这是无法抹去的事实。
就连一贯与他过不去的宫远徵也不得不承认,宫唤羽确实不失为他们宫氏子弟,有担当,也尽忠职守。
再加上,姐姐明商不知为何对宫唤羽总是客客气气的,日常以兄妹相称不说,言行举止也很是尊重——看着也不像是虚情假意,逢场作戏,仅仅只是尊崇宫唤羽少主身份的样子。
宫远徵恨屋及乌,爱屋也及乌。
尽管他实在是喜欢不起来宫唤羽这个鸠占鹊巢的少主,但看在姐姐的情面上,宫远徵对宫唤羽到底不像对待宫子羽那样,阴阳怪气不断,还三不五时地就在人家的痛处上肆意蹦跶。
只是,若说不喜宫唤羽,是基于往事种种,那么憎恶宫子羽则不同——说不出什么是非、缘由,纯属是二人性格不合罢了。
当然,以宫子羽那吊儿郎当,成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不是在宫门内部肆意走动,乱闯禁地,就是破坏规矩,从密道外出,在山下寻花问柳,还文不成武不就的纨绔模样……
大抵也没有多少人能睁着眼睛说瞎话,硬捧石砾作珍珠,真心实意地喜欢他。
……
宫明商对宫远徵一向是既管教又放纵,既严厉又宽容的。
严厉管教,主要体现在习武修身、制药炼|毒、内务管理这几方面。
说白了,宫明商同宫尚角一样,就算他们能凭一己之力把弟弟保护得再好、密不透风,可做哥哥姐姐的,总是希望他能有自保之力,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境都能从容应对,即便哪一日没有哥哥姐姐在前头护着了,他依旧能生活得很好,一如往昔。
而相应的,在其他无关紧要的方面便会分外宽容放纵,譬如眼下。
宫明商眉目含笑,只听宫远徵嘟囔个不停,偶尔固执劲上来了,连执刃和长老都要说上几句,颇有犯上之嫌,却一言不发,也并不制止。
她不似宫尚角那样在意宫氏血脉之情、长辈之尊,更不会连弟弟的几句怨语都听不得——孩子总得有个发泄的渠道,这才能张弛有度,弦不至绷得太紧。
左右远徵说的也并没有什么错处,别人既然敢干,他们有什么不敢议论的?
只是,背后说人到底是有风险的,也偏巧了,姐弟二人今日的运气都不大好。
说着说着,兀地便有人在院外大力叩门、高声呼叫、吵嚷不已。
莫说宫明商和宫远徵了,就是青玉听罢,都不免错愕,实在猜不透这胆敢在二小姐住处放肆叫嚣的究竟是谁家的手下。
商、角、徵三宫还有这么胆大包天的人吗?
然而叫进来一看,恰恰是羽宫的守卫,瞧着倒也眼熟。
盖因此人一向听从金繁的吩咐办事,时常帮着跑腿打杂,换言之,也算是宫子羽的半个下属兼狗腿子。
那就怪不得了,毕竟仆随其主嘛。
那人拱手弯腰,口唤“二小姐”、“徵公子”,先拜见过宫明商和宫远徵,复又垂头躬身,面带焦色:“徵公子,羽公子有急事相请。”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的,宫明商少不得要多问一句:“出了什么事,这样匆匆忙忙的?”
侍卫先轻瞟一眼宫明商,再看一眼宫远徵,闷声回应:“属下不知。”
看着倒不像是不知情,只是不愿对着宫明商吐露罢了。
这也难怪,宫明商在宫门虽有威名,可也仅限她协管的商宫以及宫尚角、宫远徵为主的角宫、徵宫。
羽宫之人,既不在她的麾下,受她统管,又有羽宫之主——现任执刃的偏爱呵护,再加上宫门历来就有的那股子重男轻女的歪风邪气……
细论起来,确实不必太在意、尊重她这位不受重视的二小姐。
话虽如此,宫远徵仍是面色骤冷,轻嗤一声:“怎么,哪门子阿猫阿狗都能来使唤我吗?”
这话深意满满、意味不明,既能说是在斥责眼前这位羽宫侍卫,也可以说是在指桑骂槐,针对的乃是宫子羽本人——其中差异,端看旁人怎么理解而已。
只这侍卫显然没那个胆量,敢替自家主子认下所谓“阿猫阿狗”的名号,便只能连声歉道:“属下不敢。”
他也知道宫子羽在宫门中一向是以不靠谱、不着调的作风闻名的,于是匆匆补充:“非是羽公子的私事,原是公事。”
“宫子羽还能有什么公事?”
宫远徵的确厌恶宫子羽至深,但他素来公私分明,绝不会单为了和宫子羽斗气,而延误了重大公事,是以心下虽还有些烦躁,不舍离去,可听到这话还是口不对心地径直起身。
同样的,既是公事,事急从权,倒是不好再怪罪这侍卫对姐姐的冒犯了。
但宫远徵还是深深望了他一眼,在心头狠记了一笔,只想着若有下回,自当一并发作。
随后,便一面兴冲冲对宫明商道:“这些暗器毒物,我就不带回去了,姐姐暂且留着防身,待我改进过后,再送一份更新、更好的来”,一面对着羽宫侍卫,不大耐烦地抱臂叫起,指使他带路。
宫明商闻言也只是默默颔首,淡笑着嘱咐宫远徵“万事小心”,又一路将他送至院外,目送着他慢慢走远。
良久,待回了房,四下无人时,宫明商这才朝着青玉轻声下令:“吩咐下去,叫底下人都警醒些,无锋既然出手,肯定是有备而来,宫门此后必定多生事端,在这紧要关头,咱们万不可轻忽,以致功亏一篑。”
“再传信给阿栀,让她提防四周,行事务必以保全自身为重,切莫冒进。”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