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厚把两家缴粮的单据收好,一行人坐着牛车,啃着馕饼,悠悠哉哉的边吃边聊。
“小宝,今天看差役收粮,你有什么感想?”
“什么是感想?”
李小宝目前还在学习三百千,离作文章还有段距离。对于即兴来段口头演讲的小作文,从来没有遇到过。
“只要是你所见所听所想,都可以说出来。”
那他能说的可多了,就怕会把阿姐问烦了。
“老百姓饭都吃不饱,为什么还要交税赋?”
就他们家,自从做了小生意,才能够吃饱饭,更别说其他靠种地的村户。
“等你考上了秀才,咱们家就不需要再交税,也不用再服劳役。”
李小苗只是从自家的立场来回答,不然这个问题她还真答不上来。
李小宝不知道,这时代的赋税,大约占农户收成的三分之一,这在过往的朝代中算是轻赋。历史上还出现税赋过重的时期,百姓需要向朝廷缴纳三分之二的收成。
历来苛捐杂税都是压在百姓身上的负担,这是科技落后造成的后果,不是以一人之力能够改变的现状。
“咱们老百姓啥时候都没吃饱饭过。知足吧,朱县令在一日,咱们的日子就好过一日。”
“以前俺跟俺爹去缴粮,那时候的收粮差役才叫心黑,都要从老百姓身上扒掉一层皮。”
“村长爷爷,你说来听听呗。”
李小苗就喜欢听老人讲这些老黄历。
“记得有一年,俺爹在家称好了粮食,还多带了几斤,害怕损耗斤两不够,省的来回跑麻烦。”
“你猜怎么着?那粮食往斛里一到,就像无底洞似的,到完了粮,离斛顶还差巴掌长的距离。”
“那不该啊。”李小宝困惑的自言自语。
“差役报了个数,比原来的整整少了20斤。”
“那粮食哪里去了?”
“是啊,当时俺还小,不懂这里面的窍门。俺爹着急,平白无故少了这许多粮食,就要找差役要说法。”
“然后呢?”
“能怎么办呢,后来俺跟俺爹没讨到什么好,被绑在树上示众。”
“再然后无人对类似的事情有任何意见。”
“县太爷不管这事吗?”
李小宝义愤填膺的问,觉得不可思议。这般跋扈,不通情理,跟他见到的朱县令很不一样。
“县太爷公务繁忙,不可能面面俱到。”
李小苗腹诽,并不完全赞同李德厚的说法。
“当时没打板子就不错了。回去跟别人又借了30斤的粮食交上去,这事才罢。
”“小宝,你说那少去的粮去哪里了?”李小苗把问题抛给他。
“肯定还在斛里。”
李小苗转头又问向李德厚。“村长爷爷后来想明白了吧。”
“斛里设有暗格。”
“那少的粮食就进了暗格,称重的时候斤两自然就少了。”
回忆了一遍过去的苦,再咬一口香喷喷的馕饼,李德厚就觉得恍如置身梦中。
“我听说还有更过分的差役,斛满了故意拿脚去踢,这样冒尖的粮食就会落到地上,这部分是不计入到斤两中的。”
李小宝惊讶的张大的嘴巴,他的小脑袋哪里能想到,有的人可以张狂到这般地步。
“等我长大考取官身,一定做个爱民的好官。”
“小兔崽子有志气!”
李德厚也只是把当做孩子的玩笑话,那官老爷是容易考的吗?
别说他们村,就是他们县,寒门里也没出来一个做官的。
比如他孙子李琛,举全家之资培养这些年,如今也在县学读了几年书,也不敢想着对方一定能考上举人老爷。
但就算考不上,退一步,到时候去京城考个明经。
再不济,回到安和县参加县衙举办的官吏考试,做一名吏员,那也是一脚踏入官场,祖坟冒了青烟。
而李小苗对幺弟却是充满了信心,她可是打算早早把李小宝就送进县学,这无疑比李琛,还有大堂兄李大志,他们的起点更高。
说到县学,如何考进去,需要尽早找些门路。
“村长爷爷,琛哥哥在县学读了几年书,不知可有办法搞到历年来县学的招生考试卷子?”
“等他从县城回来,俺帮你问问。”
“怎么,这是打算送小宝也进县学?”就是这年纪太小了、、、、、、
看出了李德厚的疑虑,“就是让他多试试,考不上也没关系。”
就是说吗?当年他孙子,还有李大志,都是上了10岁的年纪,才进入的县学。想见进县学是那么容易的事?不吃几年读书的苦,连去考试的资格都没有。
李德厚自然是希望从小刘村走出来,进到县学读书的人越来越多,想是一回事,现实又是另一回事。
但是他也没有多说,孩子有志气是好的,自己不能说打击他们信心的话。
真正沉睡在梦乡的李满钱,被李德权拍了几巴掌。
“快起来,这时候你还睡呢,村里人都急着去缴粮,你快跟俺一起交粮去。”
虽然李德权嘴上那么说,可是心里却并不着急。他们家才买的骡子,他跟有车的人家商量好了,大家一起拼车去缴粮。
或许是前段时间挑麦子,伤了腰的缘故,一搬重物身子受不了。所以需要李满钱充当大力选手。
李满钱头脑发昏,“咋不找二哥?”
“你小子还没清醒呢。要不要俺帮你?”
作势抬手要去打人。
“你个死老头子,天天就知道打孩子。”
孙老太去摇儿子的胳膊,缴公粮这事,可不能马虎。
“你大哥服劳役还有些日子,这交粮的事就落你头上了。”
“快起来吧,娘给你蒸了鸡蛋羹,凉了就不好吃了。”
都多大的人,还跟哄小孩子似的。李德权看不惯,可拿老婆子又没办法,索性两手一背,出了房间,眼不见心不烦。
张氏在做针线活,李满福离家也有十多日,走的时候带了些粮食,不知道人怎么样了。
那可是劳役,这世上的活,她就没见过有比干劳役还苦的活了。
于是听到孙老太千哄万哄小叔子的声音,那心里的醋坛子就跟打翻了一样,胃里直冒酸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