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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浓稠地晕染开来,一轮明月缓缓挣出黑云的怀抱,将清冷的光辉毫无保留地倾洒。月光透过雕花绮窗,在朱允文寝殿的地面上勾勒出斑驳的光影,却驱不散屋内弥漫的沉重与担忧。

朱允文安静地躺在床上,双眼紧闭,他已经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这漫长的时间里,他的世界仿若被一层厚重的迷雾笼罩,混沌而寂静。朱元璋满心内疚与不安,一声令下,将宫里最好的太医都召集到春和宫,为朱允文逐一诊治。可那些平日里妙手回春的太医们,此刻却都眉头紧锁,面对朱允文的昏迷,束手无策。

因后脑受伤,朱允文只能侧伏在床边,处于似梦非醒的状态。香玺守在榻前,眼神中满是心疼与关切。她轻轻舀起一勺汤药,缓缓送到朱允文嘴边,可朱允文躺着的姿势,让药汁很难顺利流入他口中,大半都洒在了被褥上。

香玺轻叹一声,小心翼翼地轻轻抱起朱允文,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一次又一次,耐心地继续喂药。她的动作轻柔得仿佛抱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弄疼朱允文。

待朱允文服完汤药,香玺轻轻将他放回床榻,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后脑那块瘀肿上。刹那间,心如刀绞,胸口仿佛被一块巨石狠狠压住,憋闷得难受。

突然,朱允文眉心紧紧蹙起,似是陷入了一场可怕的噩梦。他气若游丝,不断喃喃谵语着:“香玺…不要…”香玺见状,心疼不已,急忙握紧他的手,轻声回应:“允文,我在这里。”她的声音轻柔而坚定,仿若黑暗中的一束光,试图将朱允文从噩梦中唤醒。

朱允文的伤势,如同一把尖锐的刀,狠狠刺痛着朱元璋的心。他满心懊恼,自责不已,根本无心睡眠。夜幕深沉,他依旧坐在朱允文寝殿的檀木交椅上,双眼紧紧盯着朱允文,那目光里,满是忧虑与疼爱。

忽而,他转头凝视着一众太医,虽未发一言,但那凌厉的眼神,却如同一把把尖锐的芒刺,直直刺向太医们,让他们如坐针毡,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

“已经扎了针,为何还不醒?”沉默良久,朱元璋终于压抑不住内心的焦急与愤怒,声音里带着满满的不满与愠怒,瞬间打破了方才的安静,在寝殿内回荡。

太医们被吓得身体微微颤抖,纷纷低下头,不敢直视朱元璋的眼睛,更不敢出声回答。

香玺本就因朱允文受伤一事,对朱元璋心存不满。此刻,又见他恐吓太医,心中更是担忧。她生怕朱元璋一时激动,又要问斩这些无辜的太医。于是,她努力克制着内心的反感与紧张,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恭敬地对朱元璋说:“皇上,太医们已经让殿下服用了活血化瘀的汤药了。再等等!您放心!他一定会没事的。”

自从知晓香玺的真实身份后,朱元璋看她的眼神里,便多了一丝信任。听见香玺这么说,他心里的担忧不禁减少了几分。

“你可知,朕孙儿几时会醒?”朱元璋眯着眼睛,看向香玺,声音依旧冰冷,仿若寒冬的霜雪。

这个问题让香玺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虽说她来自未来,知晓部分历史,可也并非无所不知、未卜先知。香玺看了一眼朱元璋,只见他一脸急切求解的表情,心底无奈地轻笑一声,心想他定是把自己当成神棍了。

虽然心中无语,但香玺面上还是一本正经地回道:“皇上,您操劳一天了,不如先回宫休息吧!殿下需要安静休息!您放心,他会醒!”香玺故意把最后三个字说得重一些,希望能让朱元璋安心,也盼着他赶紧回宫,别再在这里添乱。

朱元璋听出了香玺的言外之意,他站起身,缓缓走到朱允文床边,满眼疼爱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孙儿。看着看着,不由地长叹一口气,这声叹息里,满是自责与心疼。他难得和蔼地轻轻拍了拍香玺的肩膀,说:“你替朕好好照顾朕孙儿!朕明日再过来看他!”

香玺看着年迈体弱的朱元璋,心中五味杂陈。不管他平日里如何残暴,在面对自己最爱的亲人时,终究还是有一丝温情。想到这里,香玺对他的厌恶也稍稍减少了一丝。她恭敬地起身行礼,轻声宽慰道:“皇上,明天你再来时,殿下就醒了!”

朱元璋因为香玺这一句善意的安慰,眼神一亮,点头说了句“如此甚好”,便转身离去。

朱元璋走后,一众太医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香玺看着为朱允文主治的李太医,认真地问道:“李太医,殿下的伤严重吗?为何还不醒来?”

李太医摸着长长的胡须,眉心微蹙,若有所思地说:“微臣诊断后,发现殿下的伤只伤及表皮,并未深入颅内!正常来说二三时辰就会醒来,可如今十个时辰已过,殿下依旧没有苏醒,看来不是单纯的脑气震动所引发的….”

香玺闻言,浑身一震,声音急切:“那这究竟是何原因?可曾有过类似情况?”

李太医低头,再次为朱允文诊脉,说:“微臣方才看殿下一直呓语,头冒虚汗,只怕是因惊悸过度才导致长时昏迷。微臣也诊治过此类患者,大部分患者只需安静休养,心情放松之后便会醒来!”

香玺长舒了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她一脸不解地看着李太医,轻声问道:“那方才皇上质问原因时,李太医为何不直接道明?”

李太医面露难色,无奈地摇摇头,声音里满是小心翼翼:“蓝姑娘也知殿下这惊悸的源头,微臣若是直言不讳,岂不是把矛头指向皇上!微臣岂敢!”

香玺看着战战兢兢的李太医,心中满是感慨。伴君如伴虎,作为宫中太医,不仅要有高明的医术,更要懂得谨言慎行。因为稍有不慎,一句话就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香玺看太医们忙活了一天,都疲惫不堪,便对一众太医笑着说:“各位太医辛苦了!方才皇上也说了把殿下交给我照顾,你们就先回去休息吧!明天再来复诊就好!”

李太医闻言,急忙摆手推脱:“不可不可!我等感谢蓝姑娘体谅!不过殿下若是不醒来,我等便不能擅自离开!以免皇上怪责下来!”

香玺心中更是不忍,她满眼感谢与尊重,温和地说道:“李太医,您方才都说了殿下需要安静休息,但大家全部簇拥在这里,只怕会影响到他。李太医若是不放心,不妨先与各位太医去东厢房里暂时休息!我在这里守着,一有情况我会让宫女前去通知你们!如何?”

香玺体谅的话语,让李太医及一众太医心中感激不已,也安心了许多。他们纷纷答谢,然后离开了朱允文的寝宫。寝殿内,只剩下香玺和昏迷中的朱允文,她静静地坐在床边,紧紧握着朱允文的手,目光一刻也不曾离开他的脸庞,似是要用自己的陪伴,为他驱散所有的阴霾 。

安静的寝殿里,唯有烛火摇曳,光影在墙壁上跳跃。香玺坐在朱允文的床边,看着他憔悴苍白的脸,心疼与酸涩如潮水般涌上心头,眼眶也渐渐湿润。她轻轻握住朱允文的手,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允文,我是香玺!我没有死!我一切安好!你快点醒来看看我!”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朱允文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香玺见状,心中一喜,用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听见了!你快点醒来!好好看看我!我就在你身边!我哪里都不会去,我就在这里。”她的声音轻柔而坚定,每一个字都饱含着深情与期待。

香玺紧紧握着朱允文的双手,泪水再也忍不住,一滴一滴地落在他的手背上。朱允文虽然处于昏迷之中,但潜意识里全是香玺的声音。他感觉到手背上的凉意,手指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了一下,然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香玺…”朱允文看着默默流泪的香玺,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香玺听见朱允文的声音,急忙抬起头。当她看到苏醒过来的朱允文时,眼中闪过一抹惊喜,一时间悲喜交加。她不由分说地紧紧拥抱着朱允文,在他耳边故作生气地说道:“我就知道你在吓我!你要再不醒,我就要走了,让你永远找不到我!”

朱允文依旧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他缓缓抬起手,轻轻摸了摸香玺湿润的眼睛,直到感受到那丝丝凉意,才确定这不是梦。他生怕香玺会突然消失,也顾不得身体的虚弱,用尽全身力气回抱住香玺,声音带着刚苏醒的低哑:“你要去哪里?本王再也不会放你走!”

香玺静静地依偎在朱允文的怀里,感受着这一刻的幸福。刚刚经历的那场生离死别,让她至今仍感到恍惚。泪水不停地滴落在朱允文的肩膀上,她抬眼望去,又看见朱允文头上那醒目的瘀伤,关切地问道:“还疼吗?”

朱允文轻轻摇摇头,抬手为她拭去眼角的泪珠,忍着疼痛强笑道:“看见你哪还顾得疼不疼!”

二人额头相抵,含情脉脉地凝视着彼此。空气中弥漫着甜蜜的气息,与殿中的檀香交织在一起,让人沉醉其中。

在这浪漫美好的氛围中,朱允文一时忘记了询问香玺是如何脱险的。此刻,他突然反应过来,满脸疑惑地问道:“皇爷爷怎么可能放过你?”

对于这个问题,香玺早有准备。在朱元璋释放她回春和宫之前,曾严厉命令她不准向朱允文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还告诉她,如果朱允文问起为何释放她,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香玺为朱允文整理着凌乱的鬓发,轻描淡写地说道:“他不只放了我,还放了所有宫女!”

朱允文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天消息,一脸惊奇地看着香玺:“真的?这怎么可能?”

香玺点点头,语气平淡地说:“也许他突然想通了!觉得自己做错了吧!”

朱允文依旧觉得难以置信,不住地轻轻摇头:“真是不幸中之大幸!皇爷爷居然会撤销旨意!”

香玺把头轻轻地靠在朱允文的胸膛上,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一脸欣慰地说道:“对啊!凡事皆有可能!”

说这话的时候,香玺心中燃起一丝希望。也许朱元璋真的有一天会想通,撤销朱允文的太子之位。所以,她一定要尽可能地让朱元璋对自己满意和信任,这样才有机会再去和他谈这件事。

朱允文的心里却在沉思,他看着怀里的香玺,对于此次事件依旧难以释怀。他亲眼目睹了徐英旭对自己命令的无视,也深刻体会到自己无法保护香玺的无力。他在心中暗自思索,若想保护所爱之人,就必须拥有真正的权力。一瞬间,他对皇位有了前所未有的渴望。

他在心底坚定地告诉自己——只有自己登基称帝,才能给香玺带来更美好、更安定的生活 。

残阳似血,浓烈的余晖倾洒而下,将谨身殿的琉璃瓦染成了暗金色,可这绚烂的色彩,却无法驱散殿内凝重的肃杀之气。朱元璋负手而立,身形挺拔却透着几分沧桑,他的手指重重划过舆图,每一下都似带着千钧之力,案头墨迹未干的密报,在这股无形的压力下微微颤动。

“七年前七十二家,如今竟有三百余户...”朱元璋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从胸腔深处硬生生碾出来的,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无尽的威严与愤怒。侍立一旁的老将耿炳文闻言,心中一凛,下意识地又往下躬了躬身子,大气都不敢出。檀木纸压着的奏本里,浙西道监察御史用朱笔圈出的数字触目惊心——秋檀镇铁匠铺每月耗铁六万斤。

刹那间,记忆如汹涌的潮水,将朱元璋拉回到七年前。那是洪武八年的梅雨时节,细密的雨丝织成一张无边的网,笼罩着大地。青衫文士刘伯温手持油纸伞,缓缓掠过湿漉漉的秋檀镇。行至华祠漾,刘伯温的竹杖突然点在水面,神色凝重地说道:“陛下请看,这涟漪中的土墩,可不正似蛟龙含珠?”当时,朱元璋只当他故弄玄虚,一笑置之,却未曾料到,这看似平常的一句话,竟是命运埋下的谶语,而危机的种子,早已在这蛛网般的河汊里悄然生根发芽。

“查实了?”朱元璋猛地转身,抓起案上的陌刀。未开刃的刀身在暮色中泛着冷光,透着一股摄人的寒意。这是半月前耿炳文命部下张宝快马送来的证物,三尺七寸的狭长刀身,刀身修长,弧度流畅,分明是骑兵破阵的利器。

“臣以茶商身份暗访月余。”耿炳文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里带着几分谨慎与紧张,“各家铺面白日打制农具,入夜却有船队往来。清风港芦苇深处藏着二十丈楼船三艘,甲板宽阔,可容跑马。”

朱元璋的手指猛地扣住刀镡,云纹雕花刺得掌心生疼,却比不上他此刻心中的惊涛骇浪。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徐达大破陈友谅之时,鄱阳湖上,那些艨艟巨舰如黑色的巨兽,吞吐着火龙,遮天蔽日。如今,明月港的涛声里,是否也藏着同样令人胆寒的铁索连舟?

“浙西卫所的军报怎么说?”朱元璋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杀伐之气,仿若寒冬的北风,冰冷刺骨。

“都指挥使周崇礼称...称铁器皆为民用。”张宝突然“扑通”一声跪下,额头触地,金砖发出沉闷的声响,“但臣在秋檀镇货栈发现此物。”张宝双手颤抖着,将一枚鎏金腰牌置于御案上,背面赫然刻着“吴王府”三个篆字,那字迹古朴苍劲,却如同一把利刃,狠狠刺痛了朱元璋的眼睛。

殿外,三更鼓响,沉闷的鼓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惊起寒鸦一片,“呱呱”的叫声划破夜空,更添几分阴森。朱元璋望向黑暗中隐约起伏的宫檐,飞翘的鸱吻在夜色中影影绰绰,竟像极了蓄势待发的龙爪。在这看似平静的表象下,一场风暴正悄然酝酿,蓄势待发。

“陛下!乱党余孽,不容姑息。”耿炳文看透了朱元璋的心思,率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闷,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与忠诚。

“传旨五军都督府。”朱元璋缓缓坐回龙椅,陌刀在青砖上拖出刺耳的声响,“调巢湖水师及凤阳留守司兵马移防秋檀口。”他的手指摩挲着舆图上蜿蜒的苕溪,眼神愈发冰冷,忽然狠狠按在秋檀镇那个墨点上,仿佛要将这个地方从地图上彻底抹去。

耿炳文与张宝退出殿门时,身后传来一阵清脆的碎瓷声响。月光漏进窗棂,洒在满地的青花残片上,那片被撕碎的密奏,正慢慢被茶水洇透,字迹渐渐模糊,可秋檀镇的危机,才刚刚拉开帷幕 。

夜,黑得浓稠如墨,狂风呼啸,仿若恶魔的咆哮。秋檀镇,这个曾经宁静祥和的地方,此刻却沦为人间炼狱。随着一众官兵手起刀落,鲜血如喷泉般肆意抛洒,在小镇上空弥漫开一片血腥的雾气。

“救命啊!”“不要杀我!”“放了我的孩子!”凄厉的悲鸣与哀嚎,如同一把把尖锐的刀,从秋檀镇内传出,一声高过一声,那紊乱的惨叫声,让这个素来安宁的小镇变得惊心动魄。

眼前,是一片惨绝人寰的景象。止不住的屠杀在黑夜里疯狂肆虐,百姓们如惊弓之鸟,争先恐后地弃离房屋,向外奔逃,试图求得一线生机。然而,无情的战马疯狂地践踏而来,一个又一个奔跑逃命的人被踩得粉身碎骨;冰冷的银色刀光闪烁,人潮在刀下此起彼伏地倒下。

身穿铠甲的领头将军张宝站在高处,冷冷地了望,观察着是否还有活人迹象。当他发现尚有逃命之人时,毫不犹豫地厉声喝令:“奉皇上旨意!全数杀尽,不留活口!”

战马迅速调转方向,如饿狼般瞄准奔逃的人群。锋利的铁剑轻易地穿透人体,鲜血从人们的伤口处迸溅而出,浓重的血腥味在空气中肆意飘散。逃亡的人们很快被逐一屠戮,仅仅一个夜晚的时间,秋檀镇又恢复了安静。只是,这种安静,是死寂,是绝望,将永远定格在这个血腥的夜晚。

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士兵们面无表情地挑剑刺向一具具尸骸,检查是否还有活口,仿佛脚底下那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不过是毫无价值的畜兽。

天际,突然飘起了鹅毛大雪。雪白的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似乎有了灵性,一片片覆盖在殷红的鲜血上,试图遮住这一地的悲伤与血腥。这个曾经被落日余晖染红的美丽小镇,如今却被鲜血彻底染红,让人不忍直视。

“把尸体全部移到空地!放火!全部处理干净!”张宝的声音里没有一丝犹豫与情感,对他们而言,死亡与杀戮不过是家常便饭。

“遵命!”一声清脆的答复之后,熊熊火光很快掩盖过血光,滚滚黑烟弥漫开来,让刚破晓的天空又陷入了黑夜。

春和宫里,妙锦声音颤抖,满脸泪痕,抱着香玺低声哭诉。香玺忽觉一阵头晕目眩,差点跌倒在地,她努力镇定声音,却依旧颤抖不已:“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妙锦用方巾擦拭着眼泪,眼里满是恐慌:“真的!就在昨天晚上发生的!”

香玺扶着墙边,缓缓坐下,声音艰涩而不安:“皇上为何要屠杀秋檀镇?”

妙锦安静下来,含着鼻音回道:“官方给出的理由是镇上时疫爆发!”

香玺拼命摇头,满脸不可置信:“怎么会有时疫呢?这发生得太诡异了!我不相信!”

妙锦眉头紧锁,心事重重地说:“但是还有一件奇怪的事,昨晚除了秋檀镇被屠镇,应天府也贴出告示!说是….”话到嘴边,妙锦似有所顾虑,急忙停住话音。

香玺看妙锦止步不语,心中一阵焦急,急忙催促:“是什么?你快说啊!”

妙锦停顿许久,轻叹一声,艰难地开口:“告示上称…称奇香铺物品涉及违禁品,凡购买过奇香铺的皇室贵族一律尽快全数上交,如有隐藏,一旦发现便满门抄斩。”

香玺心脏猛地一紧,一阵剧痛袭来,让她说不出话,一种强烈的不好预感涌上心头。

妙锦担心地看着香玺,轻拍她的手背安慰:“我一看见奇香铺就感觉不妙,生怕你有事,才会一早赶来宫里看你。”

“难道…”香玺喃喃自语,她不敢说出后面的话,因为她不敢想象这一切与自己有关。她更无法理解朱元璋这样做的原因。

香玺突然站起身来,声音着急慌乱:“妙锦,我要出去一趟,你先回徐府吧!”

妙锦也急忙站了起来,跟上香玺的脚步:“你去哪?我陪你!”

香玺凝视着妙锦,眼神坚定:“不用了!这个地方我要自己去!”

一路上,香玺的身体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她顾不得惹怒朱元璋,也顾不得性命之忧,想起秋檀镇那数百条人命,她觉得自己这条性命又算得了什么。想到这里,她越走越快,一路奔向乾清宫方向。

香玺才走到乾清宫门口,就闻见一阵刺鼻的烟熏之味。她定睛一看,一群太监宫女正把一包包物品丢进一个硕大的鼎炉里。香玺不由分说地走上前,抢过一包物品打开查看,一切如她所料,布包里尽是她曾制作的东西,香水、香盒、牙刷、牙膏…还有那副她为朱元璋做的木质眼镜。

被抢走包裹的小太监一阵慌乱,一边抢回包裹,一边喋喋不休地咒骂香玺。香玺顾不得与他纠缠解释,满腔愤怒地大步迈向乾清宫内殿。

候在殿外的陈公公看见香玺前来,不禁眉头一皱,口中低声责备:“放肆,没有皇上传召,你怎敢私闯圣殿?”他瘦弱的身躯,挡在香玺面前,试图让她退下。

香玺不顾他的阻拦,一把推开了他,径直就想冲进殿内。陈公公一个眼神,两名门口值守的侍卫大步上前拖住了香玺,两只强而有力的臂膀箍住她的肩膀,让她无法动弹。

“放开我!”随着香玺的一声怒吼,殿内传来一阵低沉的声音:“让她进来!”

朱元璋知道香玺会来找自己,早已一脸阴沉地坐在龙椅上观察着殿外动静。

香玺走进殿内,并未跪拜,而是直接开口:“皇上…你为何?”她的话未说完,就被朱元璋生冷打断。朱元璋看着手里的奏折,面无表情地道:“因为你!朕早就说过不想你在朕的历史里留下任何痕迹,免得遭后人诟病!”

果然如此,香玺的心无端扭绞着,一路强撑的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她悲痛万分地说道:“可是尽管如此,你也不用杀光秋檀全镇人?”

朱元璋看香玺竟敢找自己兴师问罪,一股无名火串进心窝,他的脸渐渐变了颜色,眉毛拧到了一起,眼睛里迸发出一道道刀一般锋利的光,厉声呵斥道:“怪只怪你把铺子开在秋檀镇上,还与镇上各个铺子的匠人们来往密切!朕怎知道你是否把你那些新奇物品给他们看过或者泄露了一些不该泄露的秘密!”

香玺几乎脱力地坐在金砖上,鼻子尖上缀着几颗亮晶晶的泪珠,她的声音里充满虚无的愤怒:“皇上,你猜忌的事根本是子虚乌有。而且镇上许多人与我素不相识!难道因为你的一己猜忌,所有与我相关的人你都要杀光吗?”

朱元璋急怒之情未去,审视地看了一眼香玺后微微颔首:“你这倒是提醒朕了!你入过徐府,呆过养济院,进过尚服局…”

朱元璋的话让香玺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她不敢再继续听下去,急忙截断了朱元璋的话。她跪在地上,用颤抖恳求的声音说道:“皇上!求你不要!他们全是无辜的!他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朱元璋看香玺跪下乞求,先前的愤怒也逐渐减缓,他慢慢合上奏折,竹节一般的手指捏了捏眉心,波澜不惊地说:“你无需紧张!这些地方朕都调查过了!且都在朕的管辖之内!朕自然不会对他们怎样!”

香玺顿时松了口气,抬起头来直视朱元璋。只见朱元璋端起桌上的茶杯,轻抿了一口茶继续说道:“但那秋檀镇就不一样了…怪只怪那里人多口杂,难以调查及管理!朕若不全部屠之,何以心安?”他的声音里尽是云淡风轻,仿佛数百条人命的消逝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朱元璋冷血无情的声音让香玺震惊,数百条人命的逝去不过只为换他一个心安。一瞬间,香玺似乎听到了那些震动天地的哭嚎悲泣声,她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冷气,痛心疾首道:“为了皇上你的心安,那上百条人命就死不足惜吗?”

朱元璋此时已经再无耐性,他站起身来,俯视香玺,用极其严厉的语气恐吓道:“够了!不过几百条人命!蓝香玺,你越来越放肆,朕若不念你身份特殊,早就把你活剐一百次了!你若是还想活命就给朕闭嘴退下!你若再喋喋不休,惹怒了朕….朕真的把与你相关的人全部诛杀!”

香玺惊恐万分,她知道朱元璋这个疯子恶魔一定说到做到!她害怕再有无辜的生命被自己牵连,只能含泪请安退下。

香玺一路惊魂未定,刚走到春和门附近,就看见朱允文站在门口满眼焦急地等候自己。看见朱允文,香玺一直绷紧的神经突然松懈,她脚底一软,瘫倒在地。

朱允文见香玺软倒,下意识地闪身而起,抱住她急忙走回寝宫。待他回过神来,发现香玺并没有昏迷,这让他长舒了一口气。但香玺显然受了惊吓,她躺在床榻上,像被抽走了三魂七魄,双眼失神,呆若木鸡。

朱允文握着她的手,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陪伴着她。

“我是罪人!”香玺突然喃喃自语,眼泪直流。香玺憔悴的样子让朱允文一阵心疼,他轻抚香玺的额头,柔声安慰:“香玺,你不要胡说!秋檀镇一事是因为时疫,并非你能左右!”

香玺转头看向朱允文,声音疲惫而惊奇:“你也知道了?”

朱允文点点头,脸上有些无奈与心酸,他握着香玺的手,轻轻说道:“今天我回宫见到妙锦心神不宁,询问之后,她告诉我你因为秋檀镇被屠镇伤心不已,跑到外面散心去了!我沿着御河四处寻你都没有寻见,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香玺没有看朱允文,而是一直盯着天花板,她失魂落魄地问道:“允文,数百条生命在你眼中算什么?”

朱允文不明白香玺为什么这样问,他顿了顿,轻叹一声:“我们不是神灵!无法控制这些生命的离去!人既有生便有死!这是自然规律!你不要太过伤心。”

香玺突然坐了起来,眼神中闪过一丝愤怒,声音有些激动:“可是如果他们不是自然死亡呢?如果他们的生命是被人强行夺走?如果他们的生命是被人牵连呢?”

朱允文被香玺的反应吓到,他惊讶地看着香玺,急忙解释:“香玺,你在说什么?秋檀镇的百姓得了时疫,皇爷爷屠镇虽然残忍,但如果不这样做,可能还会牵连更多条性命!”

香玺看着满眼迷惑的朱允文,她没法告诉他真实的原因,只能默默躺下不再说话。长时间的哭泣让她心累与疲惫,一阵睡意汹涌袭来,她瞬间沉睡过去,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朱允文看香玺睡着,便吹熄了蜡烛,又取过薄被,替她盖上,然后轻轻躺在她的身边,默默陪着她。

梦里,香玺看见自己在奇香铺里研磨花瓣,一瞬间,那些原本洁白素雅的花瓣竟变成一片血红色。她抬头一看,只见那些死去的人满身是血地站在奇香铺门口看着自己。一阵尖叫,香玺惊醒过来,身体因为恐惧不住颤抖起来,一行清泪顺着她的眼角流下,无声地濡湿了枕席。

朱允文知道香玺肯定做噩梦了,便不由地紧紧抱住她,柔声在她耳边说道:“香玺…我在这里!”这一声确定,就如同自己昏迷时,香玺也曾对他说过——允文,我在这里!

香玺躺在朱允文温暖的怀抱里,先前冰冷的身体也有了一丝温度,恐惧的心渐渐得到安慰。情绪缓解后,香玺看着为自己担忧的朱允文,泪盈于睫,语声柔软道:“允文,明天我要去一趟秋檀镇!我想去哀悼那些逝去的生命!”

朱允文闻言一怔,凛着眉心着急地说:“不行!那里有时疫,你去了会被感染!”

香玺看着被蒙在鼓里的朱允文,心中苦笑,一时不知如何解释,只能随口说道:“高温一过,疾病也就全部烧死了!不会再传染了!”

朱允文见香玺如此执意,他担心自己继续阻止只会让香玺更加心神不宁,便点了点头,温柔说道:“我陪你去!”

朱允文温暖良善的眼神,让香玺心中不忍,她不愿让他去面对那种惨烈可怕,便使劲摇摇头,瓮着声音说:“你不要去!那里只怕惨不忍睹!我不想影响你的心情!”

朱允文的眼睛蓦然闭上,一滴眼泪从他的眼角流了出来,很快落入鬓间,消失不见,他的声音沉重而坚定:“我要去祭拜他们!就当作为皇爷爷的迫不得已而赎罪!希望他们在天之灵能够安息!”

朱允文的话让香玺惊讶又感动,他什么也没做错,却要担负爷爷所犯的罪!香玺心里那份坚持再次蓬勃生长。她不禁把朱允文抱得更紧,在心里告诉自己:“允文,我一定会与你一起逃离这个可怕的炼狱之地!去过我们向往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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