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言是在一张陌生的床上,活活疼醒的。
他醒来,发现自己的一只手和两条腿都动不了了,背上也火辣辣的疼。
而他还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这个房间木墙木窗,很是古朴简陋,看着就不像是地府的房间,而且他还隐隐约约能听见叫卖声,和小二的招呼声。
他还活着?楚允晏救了他?他好半晌才让混沌的大脑重新启动,反应过来了现在的情况。
不会吧?怎么可能?鹿言紧接着又想。
就在他疼得要命,怎么也想不通的时候,房门吱呀响了一声,有人推门进来了。
“你醒了。”是楚允晏。
他面无表情地端着一碗药羮,看见胳膊和腿都打上了夹板,大半个身上都缠了绷带,睁着眼睛很是茫然的鹿言,带上门走了进来,他臭着脸道:“总算是醒了。”
鹿言艰难扭头,看见了换了一身普通暗蓝色衣服的楚允晏。
“你……”鹿言难以置信地看着那臭脸小孩,他说:“你救了我?!”
“不然呢?”楚允晏没好气地把碗往床旁边的桌上一放,他道:“你以为我想救你啊?你滚到山坡底下死了,又没人能证明不是我推的,万一他们不信是意外,就是认定是我推的呢?毕竟我可是有过一次……”
“啊?”鹿言还是不太能理解,这理由是不是有点牵强啊?
都修仙文了,有顾凌寒在还原一下案发现场还是不难的吧?而且那群山匪不也是证人吗?难道楚允晏把他们都杀了?
“看什么看?把这个喝了。”楚允晏被鹿言那震惊的眼神盯得有点不耐烦,把碗端到他面前说。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救这个家伙。
那个时候,他本想转身就走,可是不知道怎么了竟然鬼迷心窍地去山坡底下看了一眼。
那人卡在接近山坡底下的一颗石头那,他过去看时,已经昏迷了。
那本就瘦弱的人躺在那,浑身是伤,脸上都是泥渍,唇白得一点血色也没有了,手脚都断了,可怜得没边。
他知道,他只要转身就走,不出一晚上,这个他恨得牙痒痒的家伙,就会死去。
可是,他忽地想起那天晚上,这个家伙可怜兮兮的抽泣,说想回家,还说很害怕,拉着他的衣带一晚上都没撒手。
他想起了当年的自己。
可这个家伙怎么会和他一样呢?明明从小到大养尊处优,倍受宠爱,一点苦头也没吃过。
和他一点也不一样。
一点都不。
他那样想着,强迫自己起身离开,却怎么都忘记不了那双眼睛。
干净又那样不设心防,像是一波泉水,透亮得能照出很多肮脏。
那一刻很多事情浮现脑海,那个人稀奇古怪的话语,拉着他去采买兴奋的背影,义无反顾护住他的那一个怀抱,撒泼打滚要救下那个女孩的模样,还有那一句——“你死了,我怎么办?”
他回头,他想,算了,反正八年后这人的命也是他的,不急于一时。
这一次就当是把之前那几次帮忙还给他好了。
他就这样乱七八糟地想着,把人背起来,走了很远很远,远到他好几次想丢下这个昏迷不醒的家伙,才走到镇上给人找了医师保住了这家伙的命。
“我这样怎么吃啊?”鹿言愤慨又虚弱的声音把他拉回神。
楚允晏垂眼看了看这浑身都扎着绷带的家伙,叹了口气,把碗放下没好气地去扶人:“麻烦死了。”
他下手一点轻重也没有,鹿言被他扶起来,疼得哎呦叫个不停,眼泪汪汪地埋怨:“你就不能温柔点?”
“不能,救了你还那么多废话。”楚允晏把碗怼到鹿言脸前:“喝吧。”
鹿言示意他看自己夹了夹板的左手,和另一条包成猪蹄,只露出来两根手指的右手,苦笑道:“我这样怎么喝啊?”
楚允晏看着他这个惨兮兮的样,没忍住嗤笑了一声,小声道:“活该,谁叫你倒霉。”
鹿言皱巴着脸:“你还笑得出来,疼死了好吗?”
“关我什么事?”楚允晏满不在意地端着碗,拿勺子舀了一勺药羮就往鹿言嘴里塞。
“烫!”鹿言被迫喝了一口,被烫得直嘶哈,他眼泪汪汪地说。
楚允晏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继续吹也不吹地喂。
鹿言迫于无奈只好自己吹,那慌慌张张的样子还挺可爱。
楚允晏看他这样觉得好笑,就这样喂完了一碗药羮。
鹿言喝完了之后,原本没血色的唇都被烫红了一点,舌头也疼,他泪汪汪地张着嘴祈祷自己不要被烫出水泡来。
楚允晏看他这样,还是给他倒了杯冷茶,然后让他就着自己的手喝了。
鹿言喝完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他吸了吸鼻子,说:“谢谢你,楚允晏。”
楚允晏冷哼一声,并不想搭理他。
但是鹿言却眼尖地发现楚允晏腰间佩戴的弟子玉牌不见了,他奇怪道:“楚允晏,你的弟子腰牌呢?”
楚允晏很宝贵这个玉牌,下了山也不肯摘下,鹿言就没有见过他不戴着的时候。
“当了。”楚允晏提起来就黑了脸,他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当了?!”鹿言声音大了点,他问:“你为什么……”
“没钱,不当了怎么给你治伤?我身上就它和若雪最值钱,我不把它当了难道把若雪当了?”楚允晏没好气地说着,瞪鹿言。
“我储物锦囊里有钱啊,你可以直接拿!”鹿言着急道。
“打不开。”楚允晏不高兴地说着。
鹿言这才想起来,那个储物锦囊是褚师伯给他的,和他定了血契,认主,别人打不开。
“你把它给我,我现在拿钱出来,你快去赎回来。”鹿言想了想,他说。
楚允晏这才从怀里掏出鹿言的储物锦囊,而后递到鹿言面前。
鹿言两根手指在里面掏半天,才掏到一锭金子,然后又掏了个药瓶出来。
商伯颜有给他伤药,治伤有奇效。
他把金子递给楚允晏,然后自己艰难地想拔开药封想吃药。
楚允晏见了夺回来,替他打开,然后拿了一粒出来直接塞他嘴里了。
“水……”鹿言含含糊糊地喊。
楚允晏拧着眉说了句麻烦还是倒了杯水给他。
鹿言吃完药后感觉身上不怎么疼了,才问:“我们现在在哪啊?”
“不知道,但是应该离万剑宗不远。”楚允晏说。
“真的?”鹿言眼睛一亮。
“嗯,听说从镇上往北走然后进城,有万剑宗宗署。”楚允晏回道。
“那,你快去宗署报信啊!”鹿言激动起来了,连声音都没那么虚弱了。
“我走了你怎么办?”楚允晏问。
鹿言啊了一声。
“我去报信之前先得把弟子玉牌赎回来,然后御剑过去,大概一柱香时间,等待宗署审核报信,宗门派人来接我们至少要半个时辰。”楚允晏问:“这样你至少要一个人待一个时辰,我回来时估计天都黑了,你确定?”
“一个时辰我能撑住的!我睡一觉的事!你实在不放心,让小二看着我点不就好了!”鹿言说着,自言自语道:“我总会不该这么倒霉,才出虎穴又入狼口吧?”
楚允晏嗯了一声,他抓起若雪,而后道:“你不怕就行,那我走了。”
鹿言艰难地点点头,楚允晏走到门口,他又忍不住问:“你会回来吧?”
楚允晏回头,笑了一下:“那可说不准。”
他说完不等鹿言说什么就推门走了出去,只余下鹿言气鼓鼓地哼了一声:“就会吓唬我,嘴硬心软的臭小孩。”
楚允晏并未走远,听到这话也哼了一声,径直走下楼去找了小二,叮嘱了几句。
楼下,有一桌喝酒的客人看见他直接给了小二十两银子,隐隐约约听见什么看护一个时辰,眼睛都瞪大了。
其中一个瘦竹竿看向身侧那肌肉扎实,眼睛上有一道疤的男人,他小声道:“老大……”
“多什么事,我当然知道。”男人瞪了那瘦竹竿一眼,他扭头看向楼上笑道:“下一顿买酒钱这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