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边的天已经彻底黑了，孟昭还缩在周政怀里一动不动，就连呼吸都是浅浅的。
周政一手环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把她的头发拢到后边，逗她，“睡着了？”
“没。”
两个人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孟昭就反应过来此时此刻这亲密的动作有多不合适，她坐起来，伸出手就要往副驾驶那边爬。
“孟昭，别动。”
周政没怎么用力气，只是轻轻一捞就把人捞了回来，孟昭是真的没几斤肉。
“干嘛？”
“再抱一会，跑什么？”
周政贪恋拥抱孟昭的每一秒钟，他把头搁在孟昭的肩头，埋进去，声音闷闷的。
“孟昭，和我说说吧，到底发生什么了？”
没有眼神接触，只是两个人在黑夜里的亲密相拥，孟昭却觉得躁动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
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周政后颈的头发，粗硬的发质，让她感觉到很踏实。
孟昭嗓子都有点暗哑，她说：“我的请假申请学校领导没有批，他们想让我办理退学。”
“凭什么？”周政直接坐直身体，和孟昭对视。
“你做手术是正常的请假流程，有假条的，凭什么要退学？”
周政的眼神里是坚定和心痛，还有对社会规则不公的不服气。
孟昭叹了口气，像是认命般地说：“其实也不能怪他们，我当初进入京美的时候，是天之骄子，是未来之星，不管是院领导，还是当时的导师，都对我抱有着莫大的希望，他们认为我会是京美下一个名利双收的画家，就像现在的程昱一样。”
程昱是现在国内第一梯队的画家，他的作屡次在国际大赛上获奖，所举办的画展也是非常成功，作品的收藏价值也达到了一个空前的高度，这些年，京美一直把他当成标杆，也期望后边的学生能够再出现这样一个天才。
孟昭咽了咽口水，感觉嗓子有点干疼，周政头都没回顺手就把水拿过来，打开，“喝一点。”
“嗯。”孟昭灌了几口水，又继续说：“他当初也是从京美走出去的，后来他取得的所有成就都带着京美的影子，学院当初对我的期待就是以他为标杆的，可是仅仅一年的时间，我就经历了休学，手也废了，再次回来的时候，学校对我不仅是失望，还有责怪，那时候要不是正好赶上老韩加入京美，不会有人愿意收我的，这两年我知道我给她也添了很多麻烦，这次，她也无能为力。
毕竟，我算是京美的污点，他们也不想最后我毕不了业，一个失去作画能力的画家，不值得在京美的名册里存在。我不怪任何人，只是有点难过，周政，我已经接受了太多太多不好的事情，这件事对我来说，也仅仅是难过而已。”
孟昭的人生里，经历了家破人亡，天资陨落，前途无光，现在任何事情降临到她的身上，好像都不会造成什么冲击了。
再烂，又能怎么样呢？
周政听完眼睛不受控制的红了，他害怕孟昭看见，吸了吸鼻子，双手用力一下子把孟昭抱回到副驾驶的位置，目光躲闪着，“坐好，我们回家了。”
一路上他都没有在说话，生怕只要开口就会控制不住情绪，他心疼孟昭遭遇的所有一切，也痛恨她身上发生的所有不公。
只是周政的能力也是有限的，有些事情不是他豁得出去就可以改变的，这种时候，他总是怪自己的无能，他急切想要做到的，就是强大到可以保护孟昭不受到任何伤害。
他独独忘记了，受到不公平待遇的不只有孟昭，还有他自己。
即便现在他已经有上手术的机会了，可周富安并没有打算放过他，每一次的打压都只会比上一次更加过分。
回到家以后，孟昭也没有什么胃口，她是真的再认真考虑退学的事情，或许是一种解放，只是要放下年少的梦想，并不容易。
她呆呆地望着在书房窗前周政专门给她规划出的那一片区域，画板，颜料，画纸，还有零零散散的几幅并没有完成的画作，只觉得越来越难过，心气也渐渐地掉了下去。
“孟昭，吃饭了。”
周政站在书房门口倚着，温柔地喊她。
他知道现在孟昭并没有胃口，但是如果由着她继续下去，她只会在那个情绪里越陷越深。
吃饭睡觉是人类活下去的必需品，保持正常节奏才能走出情绪的泥潭，不被牢牢地锁在里面，直到窒息。
孟昭走出来，脸上尽是疲惫，她小声地说：“我不饿，你吃吧。”
“不饿，那喝点汤？”
“一定要喝吗？”
“嗯，我做了很多菜，你赏脸尝一口，就尝尝就行。”
虽然只有他们两个人，周政却做了满满一大桌子的菜，他只是想让孟昭尽可能地多吃几口，哪怕每样菜都尝一口，他也觉得值了。
孟昭看着餐桌上丰盛的饭菜，不由得笑出来，“你这是满汉全席啊，咱们就两个人，吃不了多浪费。”
“没关系，你就尽管吃，剩下的我保证不浪费。”
周政说得很自信，可孟昭只觉得他在吹牛，就算以前周政也经常给她打扫剩饭的战场，可今天这一大桌子，他要是都吃完得撑死。
孟昭点点头，“好吧。”
她每样菜都尝了一口，即便是这样，也吃得差不多饱了，抱着汤碗，“我饱了。”
“好，那就不吃了。”周政并没有强求，这种时候劝她多吃点是完全没必要的，只要摄入了该有的能量就行，没吃饱的以后有的是机会慢慢补。
孟昭看着周政的黑眼圈，心里的愧疚感就涌了上来，“你明天要去医院吗？”
“嗯，要去，明天有门诊。”
“哦。那你还要值夜班吗？”
孟昭问得很小心，她其实最想问的是那些人还会为难你吗？可是她不敢。
她这种旁敲侧击式的提问根本躲不过周政，周政大口扒拉的几口饭，把碗里的都消灭得干干净净，咽下去才说：
“孟昭，你是觉得我在医院受到的不公平待遇都是因为你，是吗？”
孟昭端着碗的手都暗自用了力，她轻轻地把碗放到桌子上，把双腿抬到椅子上，双手环抱着膝盖，完全是一副自我保护机制开启的样子。
她长长的睫毛上下颤了几下，抬起眼皮看向周政，声音虽然微弱却很笃定，“难道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