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俩进了院子,插好院门。
等姜杏洗漱完毕,就见堂屋八仙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饭。
新熬的小米粥,自家腌的咸菜,还有两个滑溜溜剥好壳的煮鸡蛋。
姜杏随手拿起一个递给姚婷玉,又被推了回来。
她娘说:“我不吃,你吃两个,好好补补身子。”
姜杏脸上发烫,低着头嗔怪道:“娘总这么说,我还怎么吃得下。”
姚婷玉笑了,把盛鸡蛋的碟子推到她面前,催道:“你快吃,我不说就是了。”
她果真低头喝粥,吃一口杂菜饼,就一口咸菜,安静地吃饭。
姜杏拿起鸡蛋,这才小口吃起来。
她是真的饿了,劳累一整晚,饿得前胸贴后背,早上还被连着吓了两次,于是两三口便把一个煮蛋给吃完了。
姚婷玉努努嘴,示意她把另一个也吃了。
姜杏也不客气,吃完第二个,又喝了两口热粥,这才觉得身心都舒畅起来。
她问姚婷玉:“娘,后院鸡圈里怎么多了好几只小母鸡?”
姚婷玉头也没抬,“从你柳婶子家买了八只半大鸡崽,过一两个月就可以下蛋了。”
“您准备到镇上卖鸡蛋啊?鸡圈里足足有十只鸡,每天最少下七八个蛋。您一个人也吃不完呀。”
姜杏探身小声叮嘱,“小心招贼。”
姚婷玉抬头,笑得神神秘秘,“回头我把鸡崽都抓到西厢房去养,外人看不到。我不说,你柳婶子也不说,没人知道。我不卖鸡蛋,都攒着。”
“攒鸡蛋做什么?”姜杏纳闷,“那玩意又不是金子,吃不完回头时间一长就臭了。”
“我给你攒着呀”,姚婷玉笑着看向女儿,掐着指头算,“你七月成亲,顺利的话,明年初夏就要坐月子。怀孕的时候,让贺咫一个月跑两趟梨花寨,你就每天都有新鲜鸡蛋吃了。等你坐月子的时候,我能给你攒两筐,再杀几只大母鸡,保证让你吃得饱饱的。”
姜杏脸腾一下红了。
这个答案,实在出乎她的意料。
她刚刚成亲,连夫妻之间相处的门道都没摸透,怎么一下子就谈到生孩子坐月子上头了?
况且,虽然她十九岁才嫁人,算是大龄新娘,跟她同龄的姑娘大多早就当娘了,可姜杏始终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
在她心里,一直觉得自己还没长大呢。
孩子怎么能生孩子呢。
姜杏红着脸摇头,第一反应是否认,至于否认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
姚婷玉笑了,望着女儿温声道:“成了亲,圆了房,贺女婿那么健壮,你看着瘦身子骨也不弱。怀孕生子,天经地义,有什么好害羞的,以后别动不动就脸红。”
姚婷玉给闺女添了半碗热米粥,又道:“当姑娘时,害羞是美德,代表着乖巧听话。可成亲之后就是大人了,再动不动就害羞,只会让不好意思害了你。尤其是贺家村,听说有几百户人家,什么样的人都有,尖酸刻薄的,爱贪小便宜的,肯定有不少。你得泼辣,什么话都敢往外说,才不会被人欺负。”
话是没错,可这跟生孩子有什么关系?
姚婷玉:“别人一成亲就怀孕生孩子,偏你不生,到时候闲言碎语满天飞,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这世道,对女人多苛刻。不生孩子,那可是七出之首。”
姜杏无力反驳,却很不服气,“就算我暂时不生,贺咫他也不会有休妻的心思,您就别瞎操心了。”
人前的贺咫清冷少言,严肃端方;只有夜里,姜杏一个人能感受到他的热情。
姚婷玉不甘心,继续催生。
“他现在刚成亲,自然是捧着你哄着你,可过一阵子他腻了烦了,你要是有个孩子便能拢住他的心。没孩子的夫妻,彼此之间连话都懒得讲。真走到那一步,你哭都找不着调。你听我的准没错,趁热给他生个大胖儿子,保管把他拴得牢牢的。”
姜杏当做没听见,姚婷玉心里闪过一个让她后背发凉的念头。
“我知道你经常跑药铺去送药材,跟坐堂大夫都比较熟,听了好些个偏方。你千万别乱来,那玩意都伤身,回头坏了身子,一辈子再也不能生,后悔可就晚了。”
她如果不提,姜杏暂时还想不到。这么一说,倒像是给姜杏指明了一条道。
有一次她送药材,遇见一位易孕的妇人,成亲十年生了七个孩子。年龄不足三十,已经被折磨得老态龙钟。
她哭哭啼啼,找大夫求避孕的方子。
老大夫看她可怜,虽没给她开药方,却私下给了一个偏方。
果真奏效。
那妇人的婆家知道后,到药铺里大闹一场,把老大夫的山羊胡都给揪掉了。
这么一想,她嘴角忍不住扬了起来。
姚婷玉不甘心,继续相劝。
“成了亲可就不是一个人了,得多替对方考虑。贺女婿都二十六了,同龄人里边,别人家孩子过几年都该成亲了,他连爹都没当上,说出去低人一等。
等将来别人都抱上大胖孙子,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他孤苦无依,没个一男半女,日子多凄凉。你得替他着想,是不是?”
姜杏脸一沉,“娘,您算术是牛奶奶教的吗?她老人家从小在山里种地打猎,斗大的字不识半筐。您可是医家小姐,怎么年纪轻轻就开始犯糊涂了。贺咫才二十六,不足而立,正年轻呢。怎么就到了儿孙绕膝颐养天年的岁数了?您要再这么胡搅蛮缠,我可走了啊,以后不回来了。”
姚婷玉气得拿筷子头在她手背上敲了一下,“二十六,还年轻嘛?现在瞧着壮,一过三十里边就虚了。我小时候在你外祖父的药铺,每天都能看到男人遮遮掩掩,过来求医问药。你年轻不懂,但你不能盲目自信。”
总之,说贺咫强壮的是他丈母娘,说他虚弱,过几年就要不育的人,也是他丈母娘。
姜杏一副软硬不吃的样子。
姚婷玉没辙,抹着眼泪跟女儿回忆苦难。
“我一路乞讨去投奔远亲,走到梨花寨时突然就要生了。幸运的是,牛奶奶心善,既帮我接生又答应收留咱们。
不幸的是,牛奶奶一贫如洗,寒冬腊月天气,萝卜白菜都管不起。我饿着肚子自然没奶,你也饿得哇哇直哭。
一辈子没跟人低过头的老猎户遗孀,拎着一个破竹筐,冒着风雪,硬着头皮挨家挨户借粮食。
东家一个,西家一个,借遍了整个寨子,才凑了小半筐鸡蛋。
白面金贵,山里人一年到头也吃不了两顿,自然没有。牛奶奶厚着脸皮借棒子面,你一碗我一碗,好不容易才凑了小半缸。
好歹让我吃了几顿饱饭,有了点奶水,这才没把你给饿死。”
想起旧事,姚婷玉怕啊。
虽然贺家是富户,不缺吃喝,可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
就像当初她想不到,镇上首富的婆家,一夜之间竟家破人亡、一贫如洗。
她得未雨绸缪,给闺女早做准备。
她要让闺女坐月子的时候,吃得饱吃得好,绝不为吃喝掉一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