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让他放下,他怎么可能放得下?
沈墨寻瞬间被激怒,温润下颌线绷紧,咬牙切齿:“我不相信,定是太后逼迫她做的,她在宫里孤苦无依,只能逆来顺受、委曲求全。”
“墨寻,墨寻……”
抛下一句满是愤懑的话,沈墨寻逃似的转身离去,颀长背影透着无尽的落寞,徒留国公夫人在原地无奈叹息。
自与明姝相认之后,沈墨寻从未有比此刻还迫切地想要见到她。
想问她是不是被人逼迫?在挑选女子时,她是不是也会与自己一样痛心疾首?
沈墨寻想进宫见她,但宫闱重重,他一时寻不到路数。
三日后,景仁宫主殿。
临窗小榻上铺着柔软的织绣锦垫,恰到好处地支撑着人的腰背,躺卧其上倍感舒适。
窗外一架紫藤花开得如火如荼,一串串垂挂下来,如同紫色瀑布倾泻而下,又似风铃随风摇曳。
翠绿枝蔓缠绕着木架,似要向着窗棂蜿蜒而来。
程明姝坐在临窗小榻之上,手边摆放着一张低矮的几案,几案上放着一盏青瓷茶壶。
壶嘴微微冒着热气,茶香与花香交织在一起,更添了几分雅致。
自她从那日寿康宫回来后,便人留意沈墨寻的一举一动。
然三日过去,沈墨寻如往日一般,依旧每日按时在兰台上衙,并无任何异样。
程明姝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心中暗忖古人诚不欺我,士之耽兮,犹可脱也,果真是这般道理。
正出神间,黎砚随着碧萝轻着手脚踏入殿内。
他身着一袭墨绿长袍,背着药箱,身姿如竹挺拔,面容清俊朗逸。
“娘娘,该请平安脉了。”
碧萝提醒着,待程明姝点头后,黎砚方上前几步。
程明姝对除了碧萝以外的宫人吩咐:“你们都下去吧,腾出个清静好让太医给本宫诊诊脉。”
宫人应声退出殿外。
黎砚将药箱打开,取出丝绸绢帕盖在程明姝皓腕,再用脉枕垫于其下,这才将手指轻轻搭在她的腕间,仔细拿脉。
等待期间,碧萝与莲杏深知娘娘与黎太医交情匪浅,便借口去小厨房煮水烹茶。
殿内登时只剩下两人。
于太医而言,望闻问切乃四诊,医术高超者观察力必定不会差。
甫一入殿,他便见到程明姝心不在焉。
他抬眸直言问道:“娘娘今日莫不是有心事?”
程明姝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莞尔说着:“想不到黎小太医医术精妙,居然还能诊出病人是否有心事?”
她不说,黎砚也有办法得知,“听闻荣国公即将与卫家定亲,娘娘可知此事?”
他紧锁明姝神色,妄图捕捉一丝一毫的讶异,但他捕捉到的只是如渊般的平静。
像是她早就知晓了一般。
程明姝笑了笑,“我当然知晓,卫家娘子还是我亲自挑选的。”
这下换成黎砚讶异,不禁微微瞪大了清眸。
程明姝继续道:“黎家世代钻研岐黄之术,向来超脱世俗,甚少沾染这些宫闱秘闻、世俗耳目,你又是从何处得知的消息?”
似乎是被她看穿了心思,黎砚耳后的肌肤泛出薄红。
“此事在京城算不得什么秘密,况且……况且你与他曾有婚约,我便也顺带关注一二。”
程明姝见他这副模样,心中忽起逗弄之意。
“哦?黎小太医真的只是顺带,而非有意?”
黎砚被她突如其来的亲昵调侃弄得脸颊发烫,支支吾吾半天。
“当……当然是有意,哦不,是顺带…… 哦,也不对……”
看着他窘迫的样子,程明姝忍不住 “扑哧” 一声笑了出来。
宫里沉闷的气氛,竟也因这一番对话,短暂地明快了些许。
殿外的阳光透过半开的窗棂,洒下细碎暖光,为宽敞到略显清冷的殿内添了几分温柔。
程明姝靠在小榻的引枕上,眼眸含笑,瞧着局促的黎砚。
年纪轻轻的少年郎,一心钻研医术,还不懂如何周全地圆谎。
他嗫嚅着解释,磕磕巴巴的模样,哪里像个能藏住事儿的。
程明姝因他的窘迫笑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
黎家家风严正如松,世代精研岐黄医术。黎砚通读经史子集,所学者皆是正道学问,哪有撒谎骗人的道理。
他不会撒谎倒也是意料之中。
眼见他的耳根愈发通红,色若玛瑙仿若能滴出血。
程明姝心下不忍,便收起了逗弄之意,生怕再逗下去,这脸皮薄的少年要急眼了。
她轻咳一声,巧妙转了话题:“黎小太医,且瞧瞧我这身子如何了?”
黎砚重新端正神色,手指再次搭在程明姝腕间,屏息凝神,脸上的绯红也逐渐消退。
“娘娘脉象沉而有力,往来流利,气血尚和,康健无碍。”
说着,目光又落在程明姝肩头,“只是娘娘肩上旧伤,还需容微臣细细查验。”
程明姝也不矫情,解了两根衣带,外衫缓缓滑落,露出凝脂般的肩头。
黎砚只觉脸颊再次烫起来,他强自镇定,上前仔细查看。
末了,从药箱中取出一盒碧玉膏,轻声叮嘱:“娘娘这伤还需按时敷药,才能消肿除疤。”
待一切妥当,诊脉的时辰也差不多了。
黎砚收拾药箱就要躬身离开时,忽地脚步一顿,抬眸望向程明姝,目光诚挚。
“宫里人心叵测,我虽微末却也能为你分忧,若你有想要与沈世子说的,不妨让我代为传达。”
程明姝一怔,因他的诚挚之言心中暖流涌动,“多谢你这份心意。”
夕阳西沉,天边的云彩被染成了绚丽的橙红色,宛如一幅巨大的织锦,铺展在天际。
余晖宛如熔金,肆意泼洒在繁华的京城街道上,给往来的行人、车辆都镀了一层暖黄光晕。
沈墨寻结束了一日在官署区的忙碌,神色略显疲惫地坐在马车之中,随着车身的颠簸,思绪也微微有些放空。
突然,颠簸的车身停止,半晌都未见动弹。
沈墨寻掀帘,问驾车的白芷:“发生何事停滞不前?”
白芷惶恐解释:“前方突然横了一辆马车,不偏不倚地拦住咱们回府的路。”
“尽快解决。”
“是。”
暗红色的织锦帘栊将要放落,一道清泉翠玉的嗓音斜插而来。
“久仰沈世子大名,今日不知可否有时间上车一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