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所有人里,最为难的就是卢家安。
当下的情形已经坏得不能再坏。
温侯离家,秦氏晕倒,温云沐伶牙俐齿力压温云婉、温徐铭姐弟,定要一个身世的说法,更何况上面有个拉偏架的叶垂云,旁边还有个阴阳怪气敲边鼓的离庚白。
温云沐言之凿凿,愿意去告御状,将家事论成了国事。
此时此刻,卢家安像是被架在火上烤,迎娶的礼仪肯定是完成不了了,岳母已经被人七手八脚地抬下去了,他未过门的娘子温云婉亦掀了盖头,在人墙的阻隔下,还要气势汹汹地去撕烂温云沐的嘴。
卢家安想一走了之,但是又不能一走了之。
之前他与温云婉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现如今还没有实证就退婚,显然就让自己陷入了一个拜高踩低的小人境地,于未来的官声有损,可不退婚,他很有可能就此失了姻亲的势力不说,可能还会与温府交恶,便是出个门,也要被人指指点点,抬不起头来。
此事,若为假,温云沐由其兄与叶垂云庇护,最惨也不过是个远嫁。
可若为真,便是极大的丑闻,秦氏、温云婉、温徐铭三人会被扫地出门,声名狼藉,不要说锦衣玉食了,后半辈子就要隐姓埋名,过些清苦日子。
温家不要,秦家也不会要,说不定温侯一气之下,还会断了他们母子三人的活路。
那他作为温云婉的夫婿,就成了这三人唯一的救命稻草。
卢家安在晦暗不明的前景想象中,有些窒息。
正厅里已经闹成了一锅粥,谁家的喜事办成这个样子,简直闻所未闻。
温云婉凄厉地哭喊着,她看着周围人嘲笑又八卦的表情,仿佛陷入了泥潭一般无法呼吸,她身后是默不作声的温徐铭,前方角落是晕倒在地的秦氏,唯一的倚仗卢家安,表情也阴晴不定。甚至,连为她遮风避雨的举动都没有,只是安静地观望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而眼前,她的敌人温云沐躲在阿荆白虹等护卫身后,上蹿下跳,含血喷人。
温云婉环顾四周,竟然没有一个人,能为她说上两句话。
为什么?她做了什么,让这些人这么恨她,非要置她于死地?
温云婉伸出手,点着身边的人,“好,你们都诬陷我是吧?!我要让你们都后悔,我爹爹回来,将你们一个个都碎尸万段!”
话落,温云婉向着最近的柱子冲了过去,力气之大,一副慷慨赴死的悲壮。
很不巧,被人拦腰抱住。
温云婉一抬眼,抱着她的女子,她不认识,但身边的男子,她认识,是离庚白。
“卢大公子。”离庚白的冷腔冷调中,带着不齿,“不论温二姑娘今日所言是真是假,温三姑娘也已经是你下过聘、未过门的妻子,当日也是在众人面前,与你爱得难舍难分,你还为她与蒋家娘子和离,这桩桩件件,京中何人不知,何人不晓,现如今她深陷是非之中,卢大公子如此袖手旁观,也不是君子所为吧?”
离庚白一席话,说的旁人频频点头,卢家安面上微微发烫,他这半生,将脸面看得极重要,立志要做一个被人交口称赞的君子。
交友上,素来都是豪迈大方,不拘小节,甚至有小孟尝的美名。
家事上,若没有温云婉搅合,他便是京里最宠爱妻子的夫君,是榜样贤婿。
学业上,素来勤勉,拜访名师名士风雨无阻,未入官场便搏到了一个贤达的名声。
岂能因为一桩婚事,背上个负心薄幸不君子的污点,将数十年的努力经营毁之一旦!
“离大人此话非也,我对云婉是十分爱护的,并不是袖手旁观,只是今日之事,实在是骇人听闻,我,我都还没有回过神——”说着话,卢家安握住温云婉的手,“你怎么能寻短见呢,不管今日之事如何,你都是我的妻啊!”
想一想,便是真娶了温云婉又能怎么样?
就算是真的,过个一两年,她“病死”了,卢家白得一份嫁妆不说,温云婉都死了,谁还去管她的母亲和弟弟如何呢!
而且,借着温云婉之死,还能趁机卖温府一个顺水人情,修复关系。
这么想着,卢家安捡起温云婉掉落在地上的红盖头,盖在了她的头上,握着她的手,道:“都交给为夫吧!”
盖头下,温云婉一时间泪如雨下。
身旁,摘下面纱的离黎黎浅笑道,“都说卢大公子是个情深之人,看来所言非虚。”
卢家安得了夸奖,愈发胆壮,将温云婉护在身后,正色开腔:“今日是我同云婉的大婚之日,二姑娘所言一切,都没有实证,作为今日的苦主,我恳请各位,温家的种种家事,该由温侯做主,而不是由二姑娘信口开河,放火之事应由京兆府主持查明真相——”
话未说完,叶垂云冷冷道:“我亦觉得卢大公子说的极对,今日是大婚之日,先送三姑娘出阁,但是这位——”叶垂云眼皮低垂,“这是温家的仆人,也轮不到上京兆府,派人去听涛阁收着吧——”
“对对对!这样,我们先送三姑娘出阁!”眼见叶垂云发话,有几人立即出来附和,叶垂云打眼一瞧,是东军里几个立场摇摆的将军,于是他伸手扣住温云沐的肩膀,吩咐白虹:“二姑娘今日担惊受怕,也应该乏了,送二姑娘去听涛阁休息。”
白虹应了一声,温云沐与叶垂云交换个眼神,心不甘情不愿地嗯了一声,于是阿荆拖着昏死过去的徐闻,白虹搀扶着温云沐,一行狼狈不堪的残弱从正厅绕了出去。
叶垂云抬抬手,喜乐班子知情识趣,立即吹拉弹唱起来,乐声响彻云霄。
在所有人目光的注视下,卢家安牵着喜带,将人拉了出去,而得了信,紧赶慢赶的卢尚书此时刚刚纵马到侯府门口,翻身下马就看到自己的儿子牵着温云婉走了出来。
卢尚书哎呀一声,狠狠跺脚,气得转身就走。
糊涂啊!都这样了,怎么还能成亲呢!
温府门口,温云婉撩起了自己的盖头,身后站着的是一排排生面孔,都是些素不相识的人,而她的家人,一位都没有出现。
“走吧。”卢家安轻声道,“别看了,没有人来送你了,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