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明安说了很久,也哭了好久。
明舒跟着一起落泪。
不知为何,自从在生死边缘,回忆起跟母亲的过往之后,她的七情六欲便强烈了许多。
那些细密的情绪,宛若早春的草色,在眼前时,似还是冬日的荒芜,什么都没有,可站得远了,便是一片浅浅的绿。
小小的、嫩黄的芽叶,原来早已破土而出。
翌日一早,明舒送明澈上学。
马车上,明澈一直在背《论语》和《诗经》。
明舒很是吃惊。
二十篇《论语》,他竟能背十篇。
背诵的《诗经》篇目,也比明舒会的多。
这才上了半个多月的国子监呢,进步如此巨大!
距离国子监还有一条街时,马车的速度开始慢了下来。
又行了不到半刻钟,马车完全不动了。
明舒打开车窗一看,只见他们的前面和后面,密密麻麻都是马车,拥挤程度堪比现代城市的早高峰。
“三姐姐,我们走过去吧。”明澈似已习以为常。
明舒觉得也只能如此,让木樨带上书袋下马车。
一路上,改坐马车为步行的学子还不少。
走在他们前面的,是从豪华马车里下来的男孩,跟明澈差不多大,应该也是国子监启蒙班的。
明舒听那男孩也在背《论语》。
他比明澈还厉害,《论语》二十篇都背下来了。
明舒不禁咋舌:国子监的启蒙班这么卷?
正想着,又从身侧跑过一个魁梧的男子。
男子背上也是一个八九岁的男孩,身后一个嬷嬷在追:“少爷还有只鞋没穿呢!”
男子慢下来,嬷嬷一边给男孩穿鞋,一边心疼地念叨:“昨晚又是过了子时才睡,你跑慢些,让少爷多眯一会……”
背上的男孩猛地惊醒:“快走快走!我《诗经》还没背熟,《算学》上卷还有好几道题要请教夫子呢!考试没几天了啊,你们不要拖我后腿!”
男子拔腿就跑。
明舒惊住了,把《诗经》背下来?!还有《算学》。
她忍不住问明澈:“你们马上考试了?考试要背熟《诗经》《论语》,学会《算学》?”
明澈见瞒不过,只能诚实地点头。
明舒看着路上或由家仆护送,或者干脆把上学路也当成一节课,贴身带着夫子的学童,拉着明澈走到一边,蹲下身子,与他视线持平:“这次考试很重要,是不是?”
明澈又点了点头:“国子监会按春考成绩分班,甲、乙、丙、丁。”
“甲班最好,听夫子说,甲班的人都能中举。丁班最差,听说都是达官贵人家的小少爷来撑面子的。”
明舒懂了,跟现代一样,国子监也是分层教学。
而要挤进最优秀的班级,一靠学生的天资和努力,二靠家中的托举。
她心疼地看着明澈。
七岁的孩子,已比普通人家十七岁的少年更懂事。
他知道长姐要操心很多事,二姐一心要进宫,三姐出嫁无法事事顾及他们,便没跟家里提及春考和分班的事,只自己一人默默苦读。
没人辅导《算学》,便索性放弃,只背《论语》和《诗经》。
明舒忍不住摸了摸明澈的头:“几日后考试?”
明澈:“二月二十七。”
“还有七日……”明舒微微一笑,“你今日安心上学,散学后三姐姐来接你,咱们好好想想这次考试怎么办。”
……
送明澈入国子监后,明舒转头就去了安阳王府。
二伯母程氏对孩子是放养的,问哪里遛娃她定清楚,国子监春考之事,十有八九不清楚。
那就找帝京百事通,安阳王府老太妃!
老太妃一听明舒来了,赶紧让张嬷嬷亲自出门,将人迎了进来。
一通寒暄之后,明舒直入主题:“今日前来,乃是为舍弟之事。”
“一来,是想问问国子监启蒙班春考,究竟是如何个考法?”
“二来,是想请太妃推荐优秀的夫子,相助舍弟顺利通过春考,取得优异成绩。”
“实不相瞒,离春考只有七日,时间着实紧。”
老太妃点点头,细细道来:“不论是国子监的蒙童,还是太学生,每年春季都要经历一次春考,用于分班。考得好的,去甲班和乙班,考得差的,去丙班和丁班。”
“春考考四书五经六艺。蒙童考三门,《论语》《诗经》《算学》。”
“考题听说很难。不过,总有孩子天赋异禀,加上名师指点,熟背《论语》《诗经》,又会《算学》,甲班二十个名额,一般都被这些孩子占满。”
“乙班五十个名额,竞争也很激烈……”
明舒听到这里,心都凉了。
在明澈拼命背《论语》《诗经》时,那些别人家的孩子已经连《算学》都会了!
老太妃见明舒的脸色,便猜到了她弟弟的情况不太妙,宽慰道:“毕竟是国子监,即便是丙班和丁班也不会太差,还有七日呢,努努力进个丙班也是好的。”
明舒苦笑:“借太妃吉言,希望舍弟能进丙班。您有名师推荐吗?我这就上门去请。”
老太妃:“我也不瞒你,帝京名师早就被各大勋贵请走了。不过——”
她话锋一转,笑眯眯道,“你也不必舍近求远,你府中就有位现成的。”
明舒一怔,当即反应过来。
哦,她的夫君就是两年前新鲜出炉的探花郎。
不过——
“夫君他学识渊博不假,但并非学识渊博便能当好夫子。”
更何况还是那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死样子。
明舒存疑。
老太妃呵呵地笑,一副“你靠近些,我有好多八卦跟你分享”的表情:“那你可小看小傅大人了。”
“东晟科举分两种:第一种,从院试、乡试再到会试、殿试;第二种简单些,直接参加国子监校考,通过后便等同于举人,可做官,也可参加会试和殿试。”
明舒立刻想起傅直浔曾说过的话:春闱不舞弊才奇怪。
科举考试,背后都是权贵的博弈。
第二种,由国子监校考直通会试,即春闱,简直就是为“舞弊”开的口子。
老太妃继续道:“能通过国子监校考的,又分为两种:家族托举的勋贵子弟,真正有才学的学子。”
她对明舒微微一笑,“小傅大人便是后一种的佼佼者,用‘惊才绝艳’形容也不为过。”
“两年之前的春闱和殿试,他都是第三,并非他比第一、第二差,而是状元和榜眼早已内定。”
“我见过一甲前三的卷子,状元和榜眼那两份,比小傅大人差得远啰。”
明舒不由瞪大了眼睛:太妃,这是可以说的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