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内烛火昏黄,中堂传来“喀拉”两声金属碰撞的脆响,萧弘背靠着墙,缓慢睁开了双眼。
来人戴着银质的面具,踱着轻快的步子,他走到牢门前,伸出食指拨弄了两下铁锁链,蹲下身平视着萧弘。
萧弘斜睨了木肖一眼,复又将眼睛闭上,轻声道:“是你。”
“太子殿下向来谨慎,这回怎的这般不小心,被人算计到了诏狱?”
萧弘不理木肖的冷嘲热讽,他与木肖虽未见过几面,但从仅有的三两次交流中也能看出这人是个疯子,便只问:“刑部那两个人如何了?”
“殿下,”木肖似是蹲累了,便起了身,他这样俯视着萧弘,竟平白生出一股居高临下之感,连带着语气也没了痞气,“现在您该寄希望的,就只有那个三脚猫道士和他的灵丹妙药了。我早说过,对圣上而言,血脉亲情远没有皇权来得重要,先下手为强的道理您应该比我更清楚。”
“仔细说说。”萧弘一直挺直的背突然有些松动了,他换了一个舒服些的姿势,像个真心想听故事的人。
“那二人身上搜出了东宫腰牌,圣上昨日已连夜彻查了东宫和太子府,后日便是琴安公主诞辰,明日一早洛子川定会被全须全尾的请回内阁,殿下,局已定了。”
萧弘支起一条腿,右臂搭在膝上轻笑了声说:“果然也只有父皇这样的人能应付得来你们应天阁和洛首辅。如今看来宁皇叔当年也不算冤枉,他只是输了而已,而我和他,也并无什么不同。”
木肖面具下的嘴角平直,他没接话,等萧弘再转头看向牢房外时,人早已不在那里了。
而自首那二人,在被搜出东宫腰牌之后,便改了口风,说洛子川全然不知户部做假账一事,下令将张县令灭口的也是太子。
只是洛子川身为两朝元老,又身负太傅一职,自太子幼时便将把他辅佐成一代名君视为己任,如今太子走错了路,他这个老师自然难辞其咎,便打算在事情败露之前帮太子瞒天过海,不料事情终究还是被赵青山捅了出来。他自认教导无方,愧对圣上与大梁,便甘愿与太子同罪论处,毫无怨言。
同仁帝坐在帘后听审,神色一直淡淡的,他了解萧弘,也更了解洛子川。萧弘机敏有余,但论城府,他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君王。倘若后宫再多出一个皇子,那便会重蹈他和萧宁的覆辙,他只留下萧弘一个儿子,又在他身旁放上一个洛子川,为的就是弥补太子那一点天真。
可他没想到,无论他如何费尽心思牵制洛子川,这一天还是来了,洛氏既已不想站在太子身后,那便意味着世家已经有了新的人选,至于这人到底是闲王萧勤还是储孙萧朔他已经不在意了。
同仁帝有些累了,这大梁他不知道是为谁而守。
市井间的打油诗早已从喜都飞遍了大江南北,他知道是人有意为之,可是他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他老了,老地比自己以为的要快,昔日和常如策马扬刀征战沙场的日子犹在眼前,可待他再低下头,看见的只有一双褶皱干枯的手,这双手提不动刀,也攥不紧缰绳,甚至连捻动佛珠都嫌费事。
他最近夜夜睡不安稳,太医院的汤药和道士的灵丹都毫无作用,他还是时常梦见苍州那一个雨夜,那时他的双手还年轻有力,只是沾染了刺目的红,那是他一母同胞兄弟的血,是萧宁妻儿的血,他又想起了八岁孩童望向他那双惊恐的眼,直到那恐惧被他一刀斩断,伏进泥泞里。
同仁帝被二人的供词弄得心烦,这供词的真假本就无需深究,在漫长又短暂的数十年间,年迈的皇帝终于厌倦了在台上做一个戏子,他放下茶盏,清脆一响,只留下句:“带走吧。”那二人便被押着不知朝何处去了,不过随侍的青袍太监猜,他们左右活不过今晚。
玄鸦扶着同仁帝回到养心殿时,正碰见太子妃和太子嫔两个人带着储孙萧朔一齐跪在殿前。
东宫无主,同仁帝似是已经知晓了二人此行来的目的,他并未让人进来,路过她们像路过三颗石头,只让太监送二位娘娘回东宫。
“母妃,我们回去吧。”
萧朔见同仁帝不理他们径直进了殿,便率先起身,像个小大人似的将太子妃拉起,却未将一个眼神留给太子嫔。
玄鸦慢行几步,回首瞧了萧朔一眼,觉得这小子实非池中之物,一扫之间又与烟儿目光相对。
“公公且慢,”烟儿上前几阶,递给玄鸦一张字条,“如今东宫落难,圣上不想见我们孤儿寡母也是情理之中,但事关龙体安危断然等不得,便劳烦公公了。”
玄鸦躬身接过,“娘娘说的哪里话,都是为了主子着想,皇上又哪里会不明白呢。”
二人对话毫不避人,似是故意说给周遭所有人听,连太子妃都被二人的一来一往唬住了。
回东宫的路上太子妃忍不住发问:“那字条上写了什么?”
烟儿不动声色抚了抚萧朔的头道:“姐姐无需担忧,自是对东宫有好处的东西。”
严岐在刑部门口蹲了一天一夜,终于在北边一个不起眼的侧门处将人蹲到了。那两个自首的人头上套着黑布袋,双手反绑刚被押着走出门,就又被塞上了早就备好的马车。
严岐眼睛一眯,直觉有猫腻,便一路跟着,直到跟了小半个时辰才惊觉这是往乱葬岗去的路。
刑部要杀人有的是名目,况且这二人事关太子,除非皇帝亲口下旨,否则没人敢私自动手,如今审完不论死罪还是活罪,都要先撂到狱里才是正道,怎么会直接拉到乱葬岗?
等马车终于停下,车里两个人利手利脚下了车,哪里还有绳子和头套,押着他们的两个人又将早已备好的佩刀递给二人,四个人复又七手八脚地从车里搬出两具已经略显僵硬的尸体,往尸坑里一扔,过了一阵才发出两声沉闷的声响。
“好家伙,”严岐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可让老子逮着了。”
他猜测这几人完成任务定要回报他们的主子,于是便打算继续跟下去,可没想到几人轮番在车里折腾了一阵,竟都换上了一身眼熟的红色军服,转眼就成了一副兵痞相,朝城内大摇大摆走去。
严岐脑子有些转不过来,这跟陵州州卫军有什么关系?难不成……
“元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