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真洲北海。
侯炁口诵《大洞玉经》,“太上玄一,九皇吐精,三五七变,洞观幽冥;日月垂光,下彻神庭;使照六合,太一黄宁……”
自贺俶真身死散落、消散的琉璃玉瓷自海中显化出来,而后飘至高空,在火炼熔光下拼凑凝实为原本模样。
经文声又传来,“帝君命简,金书不倾,五老奉符,天地同诚;使其不死,以致真灵。”
玉京山在九天之上。盖谓冥气极远,绝乎九玄,惟俶真可以交接,后化帝乘丹霄而启道,太冥披绿霞而朗焕也……
所谓‘俶真’者,穷逐终始之化,垺垠有无之精,离别万物之变……俶,始也;真,实也。道之实,始于无形,化育万有,本真未散。
这番话讲的可谓是“道”之起始;始于虚无,化生万物,从无到有,再由有返无,可谓“俶真”本意。
“就依先前老爷子的作法。”诠言仔细看过二十四幅河图,说道:“有此二十四世劫难,加之真身经历,说不得就能重铸他道心,此事后新郎要做甚么,也都随他了。”
侯炁念毕经文,贺俶真已完好悬在上方,只是无甚修为,都被正历经二十四世的化身分走了,众仙朝上图已被燃尽;或如此说,那些因封神而寄存在图录的仙人传承,都反回各自该去的地方了。
“他大道根祗在,修行事没甚么愁的。”侯炁想了想,把他本命飞剑与佩剑都夺了过来,说道:“他那些妻子道侣眼下正求死不得,我将此剑带过去,也免她二人悬望。”
忽然,侯炁一招手,一女子被他捏在手中。
“你这妖妇算盘敲了万年,也没见你敲出甚么名堂来。”侯炁满脸疑惑道:“当老爷子耳目昏聩,瞧不见你么?还是你想死了,特意来的?”
害得诠言不得已弃毁本命飞剑,若非此刻诠言正劝说,侯炁都想一把捏死她,再去拆了太上仙宫。甚么玩意,敢称太上?
来人被掐住喉咙不能呼吸,以至满脸通红,不停拍打侯炁那苍老大手。畅玄大道圆满在他面前还不如小鸡仔,一身修为早被凝作芥子封存。
这人正是姒姬,远在太阴殿的姒姬是自天外醒来那位,是她大道源头,因从天外返回人间,就照着贺俶真凝实的躯体重铸了一番,那条疤痕正是如此来的。
这也是为了不让菩春规察觉出端倪来,尽量使真身本源气息相同。贺俶真凝实姒姬无暇玉体除当事人,也就这对爷孙晓得了;如此菩春规才让菩贤连荀钰一并带回去,为的就是将姒姬圆满神魂融进荀钰体内,使其合二为一。
菩春规喜欢这亡国公主两万余年,可惜终是求不得,如此他也不管了,恰巧姒姬远未恢复巅峰,不如来个乘人之危,以天礼成婚。
再姒姬昏死之际,侯炁送开手来,说道:“你也莫要耍些把戏,你道成与否,在贫道眼里都没差的。贫道也不信你能改掉秉性,你把实话说了,万事好商量;如不然……你就去三清山无过崖待着吧。”
姒姬脸色通红,捂着秀颈不停咳嗽,好一会儿才开口说话,一五一十交待了目的,有些关于昔年旧事,有关于自身修行的,更多是关于贺俶真的。
话讲完,她又道:“道法迁徙中害了诠言,前辈心中不满我是晓得的,可诠言既放过了我,贺郎也凝实我身躯,而今我有了些普通追求,你老人家怎样也不能拦着我。”
“贫道是不为难你,你要追求这些贫道也无甚理由拦着。”侯炁说道:“不过还是那句旧话,你秉性难移,把戏又多,修为先拘押了,若遇着急事或还能用,此外就一普通妇人,晓得么?”
姒姬闷闷不乐,但也点点头道:“明白。”
侯炁脸色古怪道:“意见二字都写脸上了,明白甚么?意见可以提,贫道不是个不能商量的主,你何必作这模样。”
“前辈把贺郎送走,又将我修为拘了,我到何处寻贺郎去?”姒姬不满道:“说是不拦着,又拿难题给我做。”
“这不是甚么难题。”
侯炁再一挥手,姒姬也不知所踪。
……
青霞洲,陨凰山脉。
说是山脉其实不对;仙山万叠,紫极霞光满天,太和府殿,多有鸾鸟绕飞;四周青草浮着五色烟尘,玉膏田里种着碧李紫桃。
雌凤带着烟霞色,白玉金阙接诸天。远远的看去,只道这是神仙人家,万万料想不到大妖重瞳翎雀一族在此住着。
翎雀宗祠内,瑞霭青烟漂浮,供着历代神主,绿卿自到这来,就一直在那跪着;因不声不响,要她将王族传承显化,她不动、要她将传承载入经文,她不听,招来年轻一辈,要她说些感悟,授课传道,她不干。
未曾抬头看谁,也不点头摇头,打她顺势就倒,不拉就一直往地上坐着,骂她也全然不在意,只半挣着眼,用那涣散的眸光盯着前方。
最后无奈,拉到宗祠来让绿卿跪着,向翎雀一族赎罪。将她抓来的男子叫孔尚,一连看了几回,发现她连姿势也不曾变过,处时怎样跪着的,现在也是那样跪着。
同行者由气恼变为耻笑,说孔尚是走哪里带回来的死人,晦气极了,还是带出宗祠,省得污了神主的眼。
孔尚气不过,一脚将绿卿踹翻在地,骂道:“你这蠢妇觉着如此奈何不了你,随便怎么耍都要得。既如此你也休要再活,明日带去祭天坛,将你融骨消血,祭出王族传承来!”
说罢甩袖离去。
绿卿受神力佑护,求死不得,只能是像个死人般……
隔天。
宗祠后头有座氤氲着彩雾的光明峰,营造时峰尖让削平了去,起初像块四四方方、无经纬线的棋盘,后以雕梁画栋法,在上头细细镌刻出两头相互绕飞的鸾凤来,在其利喙处,即是中间位置,有一用来祭祀的凸起高台。
这日重瞳翎雀一族都来了,因这类大妖特性,个个妖艳隽美异常,眸子要将人魂魄摄了去;羽衣粲然夺目,仙袂乍飘兮,闻麝兰之馥郁。
这族人,个个似画里走出的。
众女都结伴同往,似蝶出没花从间。捂嘴嫣然一笑,皓齿含香;纤腰楚楚可怜,流风回雪;髻鬟间珠光宝气,玉面上冰清玉润。
男子三五成群来,若黄鹤横穿云海。姿仪放浪形骸,唇白齿红;神庭饱满无暇,雄姿英发;玉带里环佩叮当,眉眼中顾盼生辉。
只是有一人格格不入,绿卿让押了上来,怕她因祭祀时骨血消融,疼的乱跑,将手脚都钉牢了在高台上。他们又岂知这傲气女子,莫说现下心死,就是平日里遇着刀斧加身,那也决计不能吭声,向仇人露怯的。
“一个凡人女子,怎可能将我族传承显化了,怕是耍了甚么手段,取巧夺了去。”
“不晓得耍乐甚么手段,只清楚是个不知好歹的,装模作样,只怕是舍不得交出传承。”
“听族老说,去见她时有个道人陪着,因无甚礼貌就随手打杀了,这才让她成了这副衰样,真假?”
“管甚么真假,稍后不是要祭炼了么,刚好可以做对亡命鸳鸯……”
议论纷纷,说甚么的都有,有巴不得死的,也有看热闹的,好奇、疑惑的也都有些,总之要死要活,都无甚值得关心的,过了今日她会被遗忘,而重瞳翎雀一族会在此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