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钰第二日到翰林院应卯的时候,看到自己的位置周围竟然站着三个人。
这三个人自己都认识,分别是自己同个值事房的同僚曹轩风,以及这几日有过接触的,隔壁值事房的吕德和崔有行两位编修,
“几位大人,可是寻连某有事?”连钰走近问道,
“连大人早。”吕德和崔有行听到声音,转身行礼,
“连大人,是这样的,
吕编修和崔编修在编纂前朝崇安三年的实录时,发现其中有些记录,与之前修攥所书的记录有出入。
细辨之下,无佐证之处,乃是连修撰所修。”
曹轩风说道后面,明显提高声线,字字珠玑,其问责之意直逼连钰,引得旁边编修和检讨的值事房内,都有人来看热闹。
钟白和许观也悄悄站到了人群后,他们见是有人在针对连钰,便慢慢往前挪动,
“哦?请问是哪一部分?连某在书写之时,确实曾仔细考据了所有记录,应无差错。”
连钰不为所动,言语间很是自信。
“是......是前朝崇安三年,凉州郡的兵战记录。”
吕编修担心连钰误解,连忙拿出连钰新修的其中一页书册小心解释,
“此处连大人书‘崇安三年六月,穆朝北疆之小越国,因天旱数月,水草尽枯,新草不生,
小越因忧惧牲畜无食而死,而损小越,遂夜间私驱小越牛羊盗食穆朝凉州鲜草半月,
致文县军蓄牛羊草食锐减,军士怒而伐之,大捷,戮小越军士一百零六,掳牛五百余,羊三百余。’”
“而在同年的穆朝撰修内容里,有曹修撰曾录过‘崇安三年九月前,穆朝小越两国边境安宁,无甚摩擦。’”
他将翻开的实录,找到另外一页,指给连钰看,
“并非下官想为难连大人,实…...实在是连大人所录内容,并无任何佐证,吕某才想向连大人求…求证一番。”
吕德就在连钰身侧,满脸通红,不敢抬头,舌头也磕绊起来。
“事关史录,下官实在不敢懈怠。”他说完,似是担心连钰多想,在最后又怯怯的补上了一句。
连钰面容沉静,十分淡定。
她目光在曹轩风,吕德和崔有行三人之间逡巡一番后,定定问道,
“吕编修和崔编修未曾看到连某附上的佐证书册?”
“所有的卷案,下官全都拿到这里了,之前下官们已经全部仔细翻阅过,并无找到相关实录可为佐证。”
崔有行指着桌上一起拿过来的一摞集册连忙回答。
“连某年少游学之时曾去过文县,
当时遇到一对母子拿着一本无名薄册,来问我那里写的什么内容,”
连钰一本一本翻着集册,神态坦然,极是悠闲,
“我见那书册上面是小越国文字,便询问他们是从何处得来。”
她停下翻书的动作,抬起头,
“方知这书册乃是他故去的丈夫的家传之宝,但此手册只传男子,家中女眷并没有机会触碰。
然不幸的是,这名女子的丈夫死去时,她的儿子尚在襁褓,并没有机会将书册中的字义传授给他的儿子,
所以他们家中便断了那文字的传承。连某粗略翻阅过书册后,告知那对母子,书中所写内容对于那母子并无用处,
若是继续保留此手册,日后恐有灾祸,连某便借此将那册子搞到了手中。
根据那本书册的文字来看,那名妇人丈夫的祖先其实是小越的逃兵,
他们在前朝穆朝的文县安顿下来后,将之前所经历的事情,以小越文字记录并传承了下来,
所以里面有许多事情,记录的甚至比很多县志还要详细。
连某拿到手后珍之重之,妥善保管至今。”
她突然一笑,走向自己椅子边上的书架,抽出两本册子,递给眼前三人,
“连某人有个习惯,随时要看的东西,一定会在手边留一份,
因那无名书册不单单记录了这一件事,还有不少其他过去真正发生过的事,于日后很多实录上都可以作为佐证。”
三人开始迅速翻阅,很快就在书册的前几页,找到了里面连钰刚刚说到的内容,十分惊异,曹轩风更是难以置信,
“连某当时因此书在凉州滞留一个月,盖因要找当地人证实其中记录。
作为扎根当地无数代的本地人,有不少百姓都知道一些这样的事情,他们虽不一定识字,却会祖祖辈辈的口口相传。
据他们的长辈讲述,书中所记录的这次事件,还是发生在半夜,突然响起的厮杀声和凌乱的火光,使得离得近的很多百姓都是梦中惊坐而起,
也因为当时情况真的十分惊险,不少人都命丧当晚,所以幸存下来的人讲述的,更是栩栩如生。”
连钰看着三人反应,继续道,
“这两本墨迹均是新的,乃是最近所写,焉知不是杜撰?”
曹轩风并不相信连钰所说,合上手中书本摔到桌子上,厉声质问她,
“这本小越文字是连某所抄,
在修这段史料之时,突然想起曾经得到过这段故事的书册,于是回家时抄录了一份留在手边,将原版随着编好的实录先递到了编修处。
因这几日连某还需要使用,所以前两日也将抄录本带过来备用,以备......不时之需。”
连钰笑着说完,看了曹轩风一眼,又瞥了一眼正在曹轩风书架翻找的钟白,
“连某当然也不会单信这一本小册子的一面之词,
本打算找凉州郡各县县志辅证,可凉州郡府衙十年前大火,部分县志付之一炬,
为此还曾遣人来京中抄录遗失的部分县志,”
她从刚才翻找过的那一摞书册中拿出一本,将其中一页做了的一处标记指给三人,
“既然该县县志无法对证,连某便尝试找周围郡县的县志,还真的让连某找到了,”
她勾唇一笑,慢慢走向钟白,看着他刚刚放在那桌上的书册
“归绥郡紧邻凉州郡,它辖下的聚水县有记录,
‘崇安三年六月十八,文县牲畜饲养过多,草食不足,以牛羊各一百,换食聚水县牧场七日,’
根据前朝遗留文献:遵国例律,两郡各自记录县志,不得私自相通。也与这里正好佐证。”
“但两本无名书册乃连修撰新写,并不能作为真实佐证。”
曹轩风拿着两本书册,回头看向连钰,口中还在坚持,
“曹修撰不觉得这两本无名书册有点眼熟吗?”
连钰停住脚步,举起刚才一直在看着的书册,看向曹轩风,
曹轩风此时才发现,连钰站的竟是曹轩风自己的桌子旁边,
她举起桌子上的两本书册,那书册看起来和自己手里的并无分别…
他记得自己明明藏到架子最里面了,怎么会…
他转眼看到连钰旁边站着的钟白,心中一紧,
“设局失败不说,还被首辅公子亲眼目睹…”
曹轩风想到这里,开始满头都大汗,他擦着汗过去,
“呵呵…”他干笑了两声,拿起几本书册,假装认真的对照了一番,
“确是一模一样,可证连修撰手里的正是原版,这佐证毫无瑕疵。”
刚擦完的汗又冒了出来,
“曹某今晨看到这两本书册陌生,打算拿来看看,还未曾打开过,因而并未发现其中玄机。”
曹轩风对连钰拱手道歉,
“倒是因此让连大人遭了误会,曹某实在是惭愧。”
“想来也是大人未曾看过,才有了这样的误会,无碍。”
连钰也佯作不知,抬手虚扶起曹轩风,走回来将两本册子递给吕德和崔有行,
“如此,二位便可继续手中事务了,”又转向周围看热闹的众人,
“让各位见笑了,午后瑞山会给大家送去桂月斋的糕点作为误了各位同僚做事的赔礼,届时请务必不要推拒。”
周围人客气着说着“不必如此客气”,各自散了。
“多谢少渊了,回来请你吃酒。”连钰退到后面,低声对钟白道谢,
“举手之劳,瑞山还是要多加小心一点。”钟白也没有多说,跟着人群退出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