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丘此人,看脸上全然看不出年岁,当然,看举止更看不出来。
他当年出现在似风城与蚀月族的战场上,一道结界便止住了一场纷争,真如同神仙降世一般。但只有连顾知道,在前往战场前的半个时辰,这位神仙还在房间里挑衣服,希望自己的出场能显得稳重气派些。
只可惜,他那些衣服除了黑的还是黑的,只有他自己能看出区别。
这么个不着四六的师父,偏偏收了个灵气至纯的徒弟,从里到外的干净无杂念,又好看又好玩。于是乎,逗徒弟玩就逐渐超越了逗师弟玩,成了闻丘闲暇之余最爱干的事。
此刻,他的宝贝徒弟正急于解释自己和那位司使之间的清白,可他偏就不给机会,抢先开口道:“行了,似风城的疫毒也解了,你这一趟下崖也算功德圆满,跟师父回家吧。”
“啊?现在就走吗?”
闻丘挑了他一眼,“你打算选个良辰吉日再走啊?”
连顾犹豫了一下,“师父能否再容我一两日?”
闻丘没说话,安静的看着他,显然在等他解释。
连顾:“司使将玄石鼎带到似风城,眼下这鼎摔碎了,徒儿总要向她解释一下,还有就是……”他看看屋里成堆的书,“还有些事情还没做完,徒儿想有始有终。”
这回,闻丘没再揶揄他,“你在凡间待了这么久,又受过伤,需得尽早回去洗髓,晚一天,洗髓就会越痛苦一分。”
“徒儿明白。”
“还是想留下吗?”
“是。”
闻丘点点头,“给你三天。”
连顾露出孩子似的笑,“多谢师父。”
“三天后,自己回去找连亭洗髓,再疼再苦都给我忍着,别哼哼唧唧的过来讨药吃。”
连顾的眼巴巴的看着师父,小心商量:“就吃一颗行吗?”
“半颗都不给。”
连顾的面色惨淡下去,“知道了……”
闻丘起身伸了个懒腰,然后走到连顾身边,突然凑近了一点,“你胖了啊。”
连顾:“啊?”
闻丘伸出惨白的手从旁边的桌上拿了块点心,咬了一口,“嗯,确实挺好吃,难怪你最近涨势喜人。”
连顾:“……”
闻丘看他傻眼的样子,笑着把吃剩的半块点心叼在嘴里,又伸手顺了一块,然后一脸得逞的抬腿走了。
门口清风一拂,连顾还没来得及说句“恭送师父”,那大长老就没了影。
连顾也早就习惯了,无奈笑了笑,自己回到榻上盘膝打坐。
这一身灵气似乎也对他怀着久别重逢的欣喜,撒欢儿似的在他周身运转。连顾做凡人做久了,都快忘了灵气加身原来是这么畅快的一件事。
他伸出指头轻轻一弹,蜡烛就熄灭了,再轻轻一弹,又重新亮了。
再灭,再亮,再灭,再亮……
这原本是隐雪崖最低级的法术,从前的连顾几乎都忘了这是个法术,以为就像手能抓物,脚能走路一样,是天生便会的事情。此时失而复得,才知道连如此微末的本领都是如此难得,不由得倍觉亲切,自己在屋里玩得不亦乐乎。
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紧接着是岳伯伯的声音,“顾先生,您这屋里的光怎么一晃一晃的?出什么事儿了吗?”
连顾闭了闭眼,师父走的时候居然把结界也给撤了。
他敢确定,那缺德老头肯定是故意的……
大师兄尴尬的起身开了门,清了清嗓子,“没事,我刚才……打蚊子,不小心把烛火打灭了……”
岳伯伯,“哦,我去拿驱蚊药来。”
“您不用忙了,已经打完了……”
“那您早点休息……”岳伯伯朝他一颔首,转身嘀嘀咕咕,“这时节怎么还有蚊子?”
连顾突然又开口叫住他:“岳伯伯,司使还没回来吗?”
“没呢,循礼少爷也还没回来,想必是又在忙呢。”
“哦。”
连顾没再追问什么。左如今忙得彻夜不归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他并没有多想。
他眼下还沉浸在重新召回灵气的欢喜中,偷偷想着:等司使回来,知道我灵气已经归体,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
这一夜竟是十分平静。
等到天色亮起,起床洗漱更衣,左培风和余小五都凑过来和连顾一起吃早饭,依然没有人觉得左如今彻夜不归有什么不对劲儿。
直到方循礼脚步虚飘的进了屋子,开口问:“司使还没回来吗?”
三人同时抬起头,看见方循礼熬得乌青的眼圈。
连顾终于察觉到了问题,“司使怎么了?”
“她昨天进了宫,到现在还没回来。”
左培风:“她也姓左,常在宫中走动,留宿一晚也不稀奇吧?”
方循礼看着还一无所知的小少主,“若是往常自然没什么,但这几日,恐怕……”
“这几日怎么了?”
方循礼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他正纠结着,外面突然传来动静。
方知义一阵风似的到了院中,屋中几人纷纷起身出去。
方知义并不看向任何人,又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城主令:左如今顶撞城主,现于宫中思过,府中上下人等均不得外出。”
左培风:“她不是刚立了功吗?怎么又会顶撞父亲?”
方知义依旧如常,“小少主,属下只负责传令,其余并不知情。”
左培风:“连我都不能知道吗?”
方循礼表情复杂的看了左培风一眼。
倘若他此刻知道了真相,以他那清傲的性子,该会作何反应?
是羞于真相,愿意帮左如今求个情?还是顾及他高傲的颜面,反过来和左蹊一道打压左如今?
方副使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下意识看向方知义。
方知义板正的面孔略有松动,对左培风施了一礼,“属下的确不知情,但小少主并非司使府的人,不受禁足限制,您若是有什么疑问,可以随属下一道回宫。”
方循礼微微松了口气。
或许,此刻能让事情有转机的,就只有这位小少主了。
以他对左培风的了解,虽然这小少主清傲寡言,但品性还算端正。方循礼隐隐觉得,左培风愿意帮左如今求情的赢面更大些。
无论如何,眼下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方循礼定了定决心,对左培风道:“小少主,有一件事,的确……”
话没说完,屋顶上传来说话声:“哟,好热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