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上,梅林醒了。
老人本来就很早起。昨天悠哉度过一整天,今天醒来得更早。
……不过,似乎有人比梅林更早起。
“早安,阿格尼,你起得真早。”
“是啊。”
梅林出门散步,发现阿格尼已经起床,在开阔的地方生火。
火堆旁边有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骨头。
“吃饭吗?”
“是啊……我饿醒了。”
虽然阿格尼说他饿了,但其实是肚子被魔虫啃食的痛楚吧。他似乎是因为无法忍受疼痛,才先吃点东西撑过去。
自从抵达这个城镇,不,从抵达之前开始,阿格尼的身体就屡次遭到破坏又再生……然而他摄取的食物量却很少。总是吃下多到令人惊讶的量的健啖家,不可能满足于朴素的饮食。
“身体状况不太好?”
“不太好,但也没那么糟……我没事,还能动。”
看到阿格尼露出苦笑,梅林叹了口气。
阿格尼战斗得太过头了,他花了一整晚扫荡城镇的魔物。只花一晚,身体究竟再生了多少次?
不难想象,阿格尼自己和魔虫都承受了相应的负担。
……魔虫是诅咒,梅林很清楚这点。在短暂的相处中,他也清楚知道魔虫折磨着阿格尼。
然而魔虫虽然是诅咒,有时也是救赎,绝非健全的救赎。
那是疯狂,亦或是死亡……梅林也知道,那就是支撑着阿格尼。
梅林无意阻止,但想帮助阿格尼。
这个年轻人鲁莽又自暴自弃的模样,不管怎么看都像过去的同伴。
“话说回来,魔物好吃吗?”
“……如你所料。”
“我想也是。”
阿格尼身旁散落的骨头,其中一根应该是老鼠之类的。梅林这么猜想。其他则是……魔物的骨头。
既然连眼球魔物都吃了,就算吃了一两只魔物,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不过,掉在地上的魔物肉,就是杀掉后放了一整天没放血的东西。应该一点也不好吃……至少,吃路边的老鼠还比较好。
阿格尼被啃食腹部的魔虫催促,被迫吃下称不上是人类食物的东西,实在令人同情。
“这样啊,要吃老夫的点心吗?”
“不了……我暂时不饿了。”
“别这么说嘛。来,手伸出来。”
梅林从怀里拿出一个小陶瓶,在阿格尼困惑地伸出来的掌心上轻轻摇晃。
一颗糖果滚了出来。
颜色不起眼,形状也不漂亮,但滚到掌心上的糖果看起来有些朴素,带着一股温暖。
“糖果吗?”
“嗯,是我老爷子亲手做的,用来补充魔力。”
梅林得意地说,阿格尼稍微睁大眼睛。
“那种东西做得出来吗?”
“只是把各种药草煎过,和砂糖一起熬煮成糖果而已。虽然还有很多其他做法,但做法是秘密。”
阿格尼默默把糖果含进嘴里,稍微露出笑容。
在吃过又硬又腥又苦的魔物肉之后,甜味感觉起来特别美味。
糖果有药草特有的药味,但更多的是甜味……似乎还有某种美味。
最重要的是,魔虫喜欢。
虽然比不上吃魔物,但比普通食物和普通点心更能满足。简单来说,就是能有效供给魔力。
“……好吃吗?”
“嗯,好吃。”
“只是药草做的糖果。不过,比一般的魔物好吃。想要的话就跟我说一声,还有很多。”
梅林露出温和的笑容,摇了摇手中的瓶子。
看着在嘴里滚动糖果的阿格尼,梅林轻轻叹了口气。
连莉莉娅都形容为“难吃死了”的药,就是糖果的原料。虽然加了砂糖后好很多,但梅林自己并不怎么想吃。
会觉得好吃……应该是魔虫的影响。比起人类味觉感受到的味道,魔力感受到的“美味”更为强烈。
阿格尼的魔虫侵蚀正在顺利进行。
“……我说,老爷子。”
“什么事?”
梅林露出悠然的笑容,以免被阿格尼察觉自己的黯淡想法。
然后阿格尼的表情变得有些苦涩。
“味道变了……”
即使不说出口,梅林也知道阿格尼想说什么。
简单来说就是“难吃”。
“……这样啊。”
虽然对阿格尼来说是场灾难,但梅林打从心底感到高兴。
之所以会觉得难吃,是因为魔虫在一定程度上得到满足,不再影响味觉了吧。
如果只是暂时的影响,这样比较好。
“哎,毕竟这是老夫特制的糖果嘛,当然也会有不中意的时候。”
“……这样啊。”
梅林笑着这么说,将小瓶子收进怀里。
一行人的出发规模变得相当大。
平常只有四个人一起行动,这次却变成十人以上的大阵仗。
“那么骑士大人!不好意思,麻烦你们了!我们天堂制造所一行人,会注意不要妨碍到各位的!”
之前那群男人以总共八个人的人数跟了过来,这让兰斯洛特非常厌烦。
不过,从今天开始装备的铠甲轻巧又柔软,穿起来的感觉也不差。虽然还不知道在实战中使用起来的感觉,不过有预感应该不会太差。所以,对于笑嘻嘻跟过来的他们,兰斯洛特也没办法抱怨什么。
“那么要出发了,听好了,千万要遵照我们的指示。”
“那是当然的!”
在亲切的他们面前,兰斯洛特再一次深深地叹气。
“嘿,那么你们,就像是魔法师和锻造师的混血儿吗?”
“嗯,就是那样。不过比起魔法师,锻造师的成分要多得多。”
前进了一段时间后,莉莉娅完全融入了这个团体。
“那个很有趣呢,铠甲和结界,施加了双重的保护。唉,亚特兰蒂斯的技术也进步了,以前明明只是用魔力驱动而已。”
“哦,老人家,您很清楚呢。没错,以前是那样,不过改良了这点的就是我们天堂制造所,现在我们对技术是亚特兰蒂斯第一感到自负!”
“哎呀,真是可靠。”
梅林也混入了这个团体……天堂制造所的成员之中,问东问西,似乎对新知识感到满足。
另一方面,阿格尼和兰斯洛特不是喜欢交际的人,他们只是驾驶自己的马车,或者在马车里休息,远远听着团体的对话。
……不过,梅林突然向马车里的阿格尼搭话。
“阿格尼。”
“什么事?”
“老夫觉得,你是不是可以拜托这些人看看?”
马车在中午前停下,团体聚集在一起吃午餐。
虽然只是携带粮食和野草汤,不过只要吃下热食,就能安定下来,感到满足。
阿格尼没有解除对魔物的警戒,不过还是多少冷静下来休息,他试着询问天堂制造所的成员们,关于梅林刚才的提议。
“不好意思,可以打扰一下吗?”
阿格尼已经和魔物战斗过好几次,他们虽然对他感到有些害怕,但也只有刚开始的几秒,他们马上露出开朗的笑容。
“啊,呃,前天谢谢你们照顾我家的小孩。呃……”
“我是阿格尼。”
“我叫菲利克斯。”
回握对方毫不犹豫伸出的手,阿格尼决定直接切入正题。
“那个……你们有在贩售义肢之类的东西吗?”
“义肢,是吗?”
“是啊。”
菲利克斯虽然一度露出呆愣的表情,但似乎马上就察觉到,阿格尼的左袖里没有手臂。
“原来如此,客人您特地远道前来亚特兰蒂斯,就是为了义肢对吧。”
“这也是目的之一。”
“嗯,比起其他国家,亚特兰蒂斯的确有比较好的货色。毕竟,让铠甲或义肢这类东西附带魔法,可是这个国家的拿手绝活嘛。”
菲利克斯说着说着,一脸理解地点头,随后又浮现满面的笑容。
“我们这里也办得到哦,请务必让我们为您服务。虽然我们不是义肢专卖店,但保证能做出性能不输给一般店家的商品。”
“太好了。”
“只是……客人您似乎拥有某种不可思议的体质呢。”
菲利克斯若无其事,却又带着刺探的眼神望来,令阿格尼的表情不禁僵硬。因为阿格尼想起了几天前,才有人对自己说过类似的话。
……自己并没有因此受伤,精神没有软弱到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动摇,就算被骂[怪物],也觉得那无可奈何。
但是,总觉得……要是连“无可奈何”都开始觉得无法接受,到时候,自己恐怕真的会变成非人类,所以现在只是在坚持,坚持着某种放手会比较轻松的事物。
然而,菲利克斯接下来说出的话,却与阿格尼预想的完全不同。
“毕竟还要顾及与义手的魔法相容性,制作起来可能会比一般义手更花时间。不过,这部分不实际试试看也不晓得就是了。总之,我会尝试各种错误,试戴次数应该会增加,还请先做好觉悟。”
工匠风格的用词与视线,以及咧嘴一笑的表情,都令阿格尼感到过意不去。
“……不好意思。”
“请别道歉。身为工匠,这反而是件有挑战性的事,我很期待哦。”
或许是判断阿格尼的道歉,单纯只是在为给自己添麻烦而致歉,菲利克斯只是笑着回应。
“菲利克斯,正如你所见,那个,我的身体很奇怪。不会死。就算被压烂或撕碎,也会马上恢复原状,或许会让你感到不快。”
“别在意,你可是救了我家希菈的恩人。既然你的奇妙体质救了希菈,那么就算要感谢你,也找不到理由厌恶你啊。哎呀,虽然多少有点吓人就是了。”
看着菲利克斯开朗地笑着回应,阿格尼心想。
把这个义手交给这一行人,果然是正确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