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大亮,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给苍硕城披上了一层洁白的银装。李景在屋内点燃烛火,暖黄色的光晕在雪天里摇曳。
他走到床边,轻轻推了推还在被窝里熟睡的王三娘,轻声唤:“三娘,起床了。”
王三娘嘟囔着,往被子里缩了缩:“我想再睡一下。”
“可我们今天得赶路,路程还远着呢,早点出发也能早点到。”李景耐心劝着。
“我再睡一下下,求你了。”王三娘声音带着浓浓的困意,撒娇般说道。
李景无奈地笑了笑,伸手轻轻握住王三娘的手,搭到自己脖子上,又揽住她的腰,说:“来来来,搂紧了,我抱你起来。”
“我不想起。”王三娘嘴里还在念叨,但双手却下意识地搂紧了李景。李景一用力,稳稳地将她抱了起来。
“走,待会你在马车上睡,今天下了大雪,这路不好走,得抓紧时间。”李景一边说着,一边扬声唤道:“来人!”
不一会儿,一个小厮匆匆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水,另一只手拿着特制的洁牙粉、研磨好的青盐和处理过的杨柳枝。李景坐在床边,将王三娘稳稳地抱在怀里,拿过温热的帕子,轻轻擦拭她的眉毛,接着是眼睛,再是鼻子、脸颊。王三娘实在太困了,只得任他随便擦。
擦拭完脸,李景又拿起杨柳枝,蘸上牙粉,轻轻抬起王三娘的下巴,准备帮她清洁牙齿。这时,王三娘的意识逐渐清醒,她睁开眼睛,挣扎着要起身:“哎呀,我自己来,你给我洗什么脸!”
李景无奈地笑了笑,调侃道:“你自己懒得起,我叫了多少遍都不应。”
王三娘的脸微微泛红,伸手去拿李景手中的杨柳枝:“我自己会刷牙。”
王三娘白了他一眼,接过杨柳枝,熟练地蘸上青盐,开始刷牙。李景看着她,想起昨晚她那句“我要是不嫁公子,我就一辈子不嫁,然后做自己喜欢的事”,心中不禁泛起一阵酸涩,各种滋味交织在一起。如今自己地位渐升,很多事身不由己,可三娘这话就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先将三娘带回燕京,再从长计议。
待王三娘洗漱完毕,李景又取来厚实的冬衣,一件一件仔细地给她穿上,边穿边叮嘱:“外面雪大,可别着凉了。”王三娘低着头,任由他摆弄。
帮她穿好衣服,李景正要给她穿鞋,谁知道,她居然又要躺回去:“我再睡一下下,主要今天太早了……”
这个赖皮狗,李景无奈只好抱着穿好厚衣服的王三娘往屋外走去,王三娘迷迷糊糊地将脸蹭在李景胸口,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又搂着他的脖子:“阿景,你好像我妈。”
“什么意思?”
“你对我就像……嗯,你就像我娘一样,懂吗?”
“你怎么不说我像你爹?”
“哈哈哈,我爹在梅州呢,要不把他老人家接来听听你说得什么话?”
“那也是从你开始说我像你妈开始。妈就是娘的意思嘛!”
“哈哈哈,我现在安静不了。”
“阿景,你这小嘴会说嘛!”
“谬赞了,和你学。”
“哈哈哈哈,关键是你还面无表情的。”
陈福和苏然一直念着王三娘的恩情。当初太子追杀他们,王三娘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与他们并肩作战;后来端掉翠屏山土匪窝时,王三娘也发挥了重要作用。
因此,陈福和苏然暗中运作,刻意不让朝廷察觉,全力保住了王三娘的弟弟和父亲,让他们在梅州安然度日,得以远离纷争,平静生活 。
李景无奈地叹了口气,抱着她,一步一步向停在院外的马车走去,身影在纷飞的大雪中渐渐远去 。
门口,寒风裹挟着细碎的雪花肆意飞舞。龙颜喜身披厚重的披风,带着一队士兵早已等候在那里。
李景掀开车帘,看到龙颜喜,不禁笑:“龙颜喜,你起得太早了,回去睡会儿吧。”龙颜喜神色间满是不舍,拱手道:“公子,就让我送你们一程吧。”李景看着他,终是点了点头,“好吧。”
一行人朝着燕京的方向出发。车内,王三娘窝在李景怀里,睡得正香。李景轻轻拍了拍她,柔声道:“三娘,下雪了,你也不起来看看这雪景?”王三娘嘟囔着:“太早啦,起来太早了,我还想再睡会儿。”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马匹受惊的嘶鸣声。王三娘瞬间清醒,只见龙颜喜向后比了个手势,示意马车队停下。众人纷纷下车查看,只见雪地上滚出一个小小的黑影。龙颜喜快步上前,发现是一个脸色冻得通红的小女孩,正跪在路中边磕头。
小女孩声音带着哭腔:“救救娘,救救我娘吧!”李景撩开车帘,龙颜喜也上前询问:“怎么了?”小女孩哭着说:“娘和弟弟在前面晕倒了。”
龙颜喜立刻下马查看,只见不远处有个妇人,她的怀里鼓鼓的。王三娘也被这动静吵醒,嚷嚷着:“怎么回事,我要下去看看。”李景一把将她搂回来:“你让龙颜喜去处理吧。”王三娘撒娇道:“我想看一下嘛。”李景无奈,只得答应:“好好好,那你下去。”
王三娘跳下车,就看到了冻得通红的小女孩,以及被士兵搀扶起来的晕倒妇人,还有妇人怀里的孩子。这时李景也下了车,他果断下令:“把他们送上我们的马车。”众人七手八脚地将小女孩、孕妇和孩子抱上了车。
李景为妇人号脉,王三娘则心疼地将冻坏的小女孩抱在怀里,用自己的披风裹住她。龙颜喜抱着妇人怀里两岁大的小男孩,那孩子睡得正香,身上还带着温度,想来是妇人一直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他。
众人这才发现,妇人的腹部高高隆起,显然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而李景在查看时,注意到妇人的颈部和手上都有淤青。他仔细号脉后,松了口气:“她只是冻坏了。”可紧接着又面露难色,看向龙颜喜:“我们忙着赶路,这可如何是好?”
龙颜喜思索片刻,拱手道:“公子,不如我把他们娘三个带回苍硕城,到城主府去医治照料。你们赶路要紧,不能再耽搁了。”王三娘抱着小女孩,点头附和:“也是,也是。”
李景便对龙颜喜说:“那行,你带着他们三个回苍硕城,好好医治,看看具体是什么情况。我和三娘要继续赶路了。”龙颜喜拱手道:“公子、三娘保重。”说罢,便带着这娘仨和卫队,朝着苍朔城的方向返回。而李瑾和王三娘则再次踏上了前往燕京的路途,雪依旧在下。
王三娘撩开车帘,对着龙颜喜叮嘱:“龙颜喜,记得给我写信。”龙颜喜微笑着点头,应道:“放心,肯定写信。”王三娘这才转回车内。
车外大雪漫天,王三娘侧头对李景低语:“你看她,孕肚明显,淤青触目惊心,大冷天不在家安稳养胎,却带着孩子流浪在外,真不敢想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
李景拍了拍王三娘的手,劝慰道:“你放心,既然被龙颜喜碰上了,他定会好好照顾他们。”
他看着对面坐着的王三娘,张开双臂说:“过来。”王三娘眼眸瞬间亮了起来,迫不及待地滚进了他的怀里,脸颊贴着他的胸膛,娇笑着感叹:“啊,好暖啊,阿景为什么总是这样暖,呵呵。”
此刻,李景心中满是暖意。他从未想过,自己会钟情于这样一个古怪的女子。她大胆豪放,见识广博,每次交谈都令他耳目一新。可最让他心动的,她对他毫无保留的依赖和信任。这份依赖让他感受到被需要,也成了他们之间最牢固的羁绊,令他彻底沉沦。
那天,周礼祖慌慌张张跑来告诉他,王三娘和辉珍珠失踪了。得知消息的瞬间,他立刻翻身上马,在全城各处疯狂寻找。马蹄声踏破夜色,他的目光急切地扫过每一个角落,那时他才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真的很怕再也见不到她。
尽管王三娘身上有诸多可疑之处,她给出的解释也难以让他完全信服,但在焦急寻找的那一刻,他什么都顾不上了。骑在马上,满心焦虑的他只有一个念头:不管她有什么怪异,不管她身上藏着什么秘密,只要她能与自己长相厮守,只要不再让他承受这种失去的恐惧,只要她能在自己身边,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其他的一切,他都不想再管了。
王三娘跨坐在李景身上,整个人紧紧贴靠在他怀中。李景赶忙用身上的披风将她严严实实地裹住。
“阿景,我这样睡你会不会不舒服?”王三娘带着几分倦意,轻声问道。
李景听后,手臂微微用力,把她搂得更紧了些,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意,轻声说道:“不会,你睡吧,就这么睡。”说着,他轻轻拍着王三娘的后背,一下又一下。
*
楚楚的母亲本是苍硕城世家大族的千金小姐,却爱上了一个软弱但深情的男人,二人私奔到苍硕城外的曼来村。不久,母亲怀上了楚楚,可楚楚父亲家境贫寒,母亲生下楚楚后,因得不到良好照料,又想家却回不去,不幸离世。
楚楚的父亲模样生得极好好,也曾会教楚楚一些浪漫美好的诗句,比如“洛阳女儿面似花,河南大尹头如雪”“隔户杨柳弱袅袅,恰似十五女儿腰”。母亲离世后,父亲备受打击,身体也每况愈下。后来,有个带着儿子的女人非要嫁给楚楚父亲,想着有个家也能相互照应,他便答应了。
起初,继母对楚楚还算不错,可生下男孩后,态度就越发恶劣。楚楚八岁时,竟被继母带来的哥哥侵犯,继母不仅不责怪自己的儿子,反而打骂楚楚,说她是“小贱货,勾引我儿子”。楚楚父亲得知此事,想教训那对母子,却因身体常年不好,中风瘫痪了。从此,楚楚更是孤立无援,饱受继母和哥哥的欺凌。
在这样的环境中,楚楚艰难地长到了十六岁,出落得十分漂亮。一日,楚楚和继母去集市买东西,被杀猪的王忠看上了。王忠来到继母家提亲,称知道他们家困难,只要把楚楚嫁给他,就帮两个儿子负担成亲费用,还会照料瘫痪的楚楚父亲。实际上,楚楚是被继母卖给了王忠。
楚楚嫁给王忠后,日子过得苦不堪言。新婚之夜,因之前的遭遇楚楚没有落红,又听到寨子里的风言风语,王忠便对她非打即骂。在五年内,楚楚被迫怀孕四次,却只有两个孩子活了下来。怀孕期间,她也常遭王忠打骂,甚至在她要生产时,王忠还醉酒打她。那一年,楚楚即将临盆,王忠却醉得一塌糊涂,她只得自己在去请产婆,路上,孩子就从她腿间落下,她却疼得浑然不知,等发现时孩子已经死了,她哭倒在路边。
后来楚楚又生下了小儿子双儿,可王忠依旧不管不顾,卖完猪肉回来就喝酒、打楚楚,把她当牲口一样对待,不管她是否怀孕,都要与她行夫妻之事。
最近,楚楚又怀孕了,一天晚上,王忠醉酒,随手抄起东西就往楚楚头上砸。楚楚蹲在门边,手里拿着砍刀,想着要把王忠杀了,再回到继母家把继母和她哥也杀了。这时,两岁的双儿和女儿小雪爬过来,抱着她哭,小雪说:“娘,我们走吧,爹老是打你。”楚楚看着两个孩子,痛苦万分,最终放下了刀,一面哭,一面牵着小雪、抱着双儿走进了冰天雪地。走着走着,楚楚抱着双儿晕倒在路上。好在小雪看到了前面的马,遇到了龙颜喜送李景出来,龙颜喜看到了她们,将她们救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