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天杀天主这两辈子加在一起怀疑过仙庭,怀疑过所有生灵,怀疑过整个世界,但他唯独没有怀疑过他的师尊。
从来没有。
他荣耀过,落魄过,活过,死过,满腔热血过,冷静猥琐过,但他唯独没有放弃过他的梦。
从来没有。
他其实已经冷了,乘御华对此感受颇深,这个男人没有情欲也没有争伐之心,他活着的一切,就是为了此时此刻,他全身心唯一没有冷掉的,就是这个梦。
她还年轻,没经历过太多,她很多时候都不理解,不理解为什么一个人的心,可以虔诚无私固执到如此地步。
从开始的被迫到后来的交易融入,她从这个不喜欢说话的男人身上只看到了一种东西,
执念。
她不理解,但知道他是为了仙妃,那么她尊重,她想着,世间男子应该都是很难拒绝仙妃的,为了这种人物,倒也说得过去。
今日美梦成真,是这个男人生命里最美好的一天,她都不敢想,不敢想身旁这个男人该有多么的开心激动。
但就在这一刻,她看到了那一指。
她亲眼看到他一步步拼凑完整的梦,向他点出了一指。
一指,梦碎。
一指,心死。
天杀天主自然也看到了,并且感觉到了。
一指落下,他眉心开裂,一盏血色古灯从其中飘出,悬浮在他头顶,在一瞬间,他与古灯所有的联系与感应全部消失,他祭炼了两辈子的贴身伙伴,此刻与他彻底陌路。
甚至他感觉自己的神魂本源正在被缓缓抽出,涌向那盏灯。
他想问为什么,但他问不出来,他从小就被带入长明宫,几乎是师尊一手带大,他的本领他的地位他的人生几乎全是师尊带给他的,他觉得,他没资格问。
师尊说他做的很好,他本来应该非常开心的,但他也开心不起来,他看到他的梦碎了,梦都碎了,拿什么开心?
他茫然了,甚至不知道应该怎么反应,怎么反应,才符合天杀天主这个身份?
他又觉得怪异,天杀天主?好唬人的名字啊!那么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他为什么出现,又为什么活着?
他到底是为了什么,他的意义……又在何方?
似乎,什么都不是啊!
“师尊……”
他看向不远处的长明仙妃,喃喃低语,茫然而无助。
他记得每一次看不清前路时,师尊都会给他答案,这次,也会的吧?
会的,一定会的!
他信师尊!
“荼儿,你恨为师么?”
“不恨。”
“为什么不恨呢?”
“为什么要恨呢?”
“遇见你时,便注定了此刻,你的一生,都只不过是为师一步后手而已…….如此,都不恨么?”
“我该恨么?”
天杀天主茫然开口,脸色痛苦落下泪来。
“可是师尊,我恨不了。”
“我真的……恨不起来……”
“恨不起来,那便不恨了。”
长明仙妃依旧温柔,她微微低垂着眸子,我见犹怜。
“恨的越多,走的越不舒服。”
“就这般罢,挺好的。”
天杀天主点头,带着泪认真行礼。
“是。”
说完这话,他放开自身,眉心处有血色光华流出,涌向头顶处的血色古灯。
“师尊,荼儿还有一问。”
“问罢。”
天杀天主话语低沉,问了出来,
“您对荼儿,可曾有过一丝怜悯之心?”
“没有。”
长明仙妃轻摇螓首,
“若有,我这一局便不作数,不作数,便输了。”
顿了顿,她轻声补充了四个字。
“我没输过。”
“是。”
天杀天主苍白一笑,认真行礼后,闭目再不多言。
随着一切流失,他开始变得恍惚,恍惚间,他便想起了以前的一切,想起了那日第一次跪在长明宫,刚见到仙境的他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他想起了师尊,那日的师尊与今日一般温柔,扶他起身,给他取了名字,让他留住在仙人之地。
他还想起了那个叫他呆子的泼辣小女孩,那日师尊说,她与自己有缘,她叫红荼,他叫血荼。
他又想起了那一夜,大婚那一夜,那位女子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带着心死的洒脱对他摊牌,道尽了一切。
“天杀,你的心里,果然只有她,一直都只有她!”
“我随你这么些年,一直都没有任何改变,不管我怎么努力,都没有任何改变!”
“你的心早被她占满了,我红荼拼了命也挤不进去丝毫!你与我演戏,只是为了给天下人看!”
他不知为何,竟突然有些心疼,以前从不曾在意过的事情,此时竟如利刃一般将他捅穿。
他又想起了红荼的前面两句话,
“仙妃大人应了无极大人。”
“这是我来时仙妃大人亲口所言。”
“仙妃之口,岂会有假?”
思索着这些,他突然就想笑,心疼,又想笑。
“师尊。”
他抬眼,最后一次发问,
“红荼也是您的棋子,对么?”
“是。”
长明仙妃点头,轻声开口,
“你那时有些动摇,这不是好事,你的神魂,必须是干净的。”
“所以您让红荼带来消息,用她的死,封了我的心,从此以后,天杀心里只有您一个人。”
长明仙妃点头,
“如此,才是长明灯最合适的灯芯。”
说话间,她看向天杀头顶的血色古灯,温柔美眸中,是璀璨的五彩仙光。
“点燃它,我才能真正无瑕归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天杀天主大笑起来,双目流血,
“长明长命,长命长明,原来如此……真是……妙啊……”
话语中,他已经渐渐熄灭,所有属于他的故事,所有属于他的喜怒哀乐,都随着他的生命渐渐散落,葬于天地。
他最后想到的画面不是红荼,也不是师尊,而是一个不相干的人。
那是一个女娃,好像叫什么明珠来着,她是白煌那个死对头的女人,那天她依偎着白煌,问过自己一个问题。
“前辈,晚辈想问一问,您说的那个被人辜负的女子,她后来如何了?”
“她啊,死了。”
“那个辜负她的人呢?爱过她么?”
“为何要问?”
“您不是说我与她很像么?这一问,算是晚辈替她而问。”
“替她而问……..”
那天他没有回答,因为他没有答案,他也从未想过答案。
今天,他倒是想答上一答。
那个善良的女娃听不到了,他也想答上一答。
那个痴情的女子同样听不到了,他还是想答上一答。
“……爱过……”
话落,血色淹没一切。
天杀散尽,长明长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