乜振兴出事,他的媳妇,乜四仁二嫂是最先知道的。
乜四仁二嫂上班住在汉山市农业科学研究院职工宿办楼里,依然住着院长家属住宿标准,享受着院长的待遇:两个宿舍带卫生间,一个会客厅,独立厨房有餐厅,虽然不是家属院,依然最高规格部置,主卧室里还有卫生间。
普通职工住在单身楼,所谓单身楼,这是一人一个宿舍,宿舍前面是一个只有几平方米会客厅兼餐厅。卫生间和洗漱间集中在一起,过道就是厨房。
乜振兴调到临县,后又到大县任职,一直担任领导职务,当时乜振兴在汉山市并没有住房,周六周天要回单位居住,单位距离汉山市只有只有三四公里,郊区一样便捷直达,15分钟便有一趟公交车。在这里居住,大家并没有想到要在汉山城区购买住房,这里水电一切费用都不需要出,公家统一缴纳,连物业费都不需要交任凭使用。后来,乜振兴调到了汉山市任副市长,有了自己的住房,但他媳妇依然是农科院正式职工,中午休息和吃饭时间,依然要在这里。其他人中午吃饭,都是端着饭在大餐厅里吃,过后顺便把碗筷洗过,放在一个小格子里,每人有一个小格子,然后在自己宿舍里休息。
乜振兴那个房子没有人说收,也没人敢收,因为那是副市长家属的房子,谁敢收?
虽然乜振兴不管农业,但副市长说一句话,那还是要动三动的。
就在乜振兴老婆中午休息后,准备起来上班前,媳妇洗过一把脸,还用温水涮了一下口。她现在无需到大田里去劳动。现在坐在办公室里,就是给同志们搞搞后勤和福利工作,平时基本没有什么事儿可干,便在那里看看报喝喝茶,骗骗闲传,大家对她恭维有加。
就在乜振兴媳妇准备出门的时候,接到了电话,说有人找她。
她接过电话,一个很陌生的声音告诉他:乜振兴最近不能回家了,一些事情需要他配合调查。同时告知她,下午6点左右送一床被子,一个枕头和换洗衣服到招待所。
当时,乜振兴媳妇并不以为然,因为平时乜振兴本身就极少回家。他每天不是在餐桌上,便是在歌舞厅里和麻将桌上,平时极少回家来休息。
她想想,乜振兴和他快十年时间没有同床同过房了。她知道自己已经51岁,哈尔滨聂振兴大两岁,大两三岁了,虽然也在保养,但她的保养仅仅是抹个雪花膏,自己贴一贴黄瓜片儿在脸上而已。头发开始发白,脸上皱纹深陷,自己也没有这一方面的需求,她比乜振兴还大两三岁。她想,可能乜振兴也没有这一方面的要求。
他们结婚不久有了孩子,乜振兴便去上大学了,一走便是四年。几乎五个月时间不能见面,他们就这样坚持下来了,年轻时养成的习惯,一直对这一方面没有过多的要求,她也不主动要求,因为她是从农村出来的,思想还有一些保守,行为还有一些传统。他不愿意在丈夫面前卖弄风骚。即使自己身体特别需要的时候,也不会明显流露出来。她一直记得,乜振兴这方面需求也不是太过旺盛。就像平时吃饭一样,很匆忙和呼噜应付。她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丈夫早出晚归,往往回来都是十一二点,不是熏醉便是兴奋的坐在那里看电视,睡觉自然是分房而睡,因为乜振兴老打呼噜,怕影响了她晚上睡眠和休息。甚至有时候刚刚睡下,接过紧急电话又要出去,她都习以为常。
早晨吃饭,你不给他做吧,却说要在家里吃一口浆水面片,你精精细细做好浆水面片端在桌上,他起身又要走了,说早晨有会议。在楼上窗户下看见,乜振兴的车和司机在楼下等着。她知道自己很荣耀,因为每天有公车在楼下等着。所以,乜振兴老婆并没有把这个电话当一回事情,而是正常的到单位去上班。
她在单位上班后,奇迹般发现自己的杯子没有动,上午喝过的茶依然在杯子里。她感到很奇怪,往次来上班,都是别人把杯子洗的干干净净,然后放上茶叶,她一坐下来,便有年轻小姑娘来给她沏上茶,慢慢的她形成了喝茶的习惯。别人说女同志喝茶不好,她认为喝茶很好,既能提神味道醇香,喝茶有什么不好的?
直到下午5点,一直没有人跟她说话,也没有人跟她嬉笑玩闹。到了5点,她突然想到了中午的那个电话,让她给他送被子。她想到自从结婚至今,从来没有出现过还要送被子枕头和换洗衣服的事,她感到有些奇怪。
乜振兴开会出差一直住着宾馆,不是普通旅馆,都是高档宾馆,几乎没有住过普普通通招待所。这次还让自己给送被子,送换洗衣服。在下午五点钟时候 ,她提前走了。她提前走无需给院长说。别人提前离开,都是要跟院长打招呼,在许可后才会离开,而她不需要,因为院长一直对她尊敬有加,她来与不来,院长并不寻找,从来没有在任何会议上批评过她。
她自由自在的离开,回到家里,有几床很好的被子,但她还是在衣柜里把前些年的被子,套上被套给乜振兴带去。她知道在外边弄脏了,要与不要已经无所谓了。她发现家里乜振兴没有过多的换洗衣服,但他每天都有新衣服更换,这些新衣服可能是在办公室宿舍里,办公室隔壁就是宿舍,是不是他的衣服都放在休息房间里,她还是给找了两套衣服?顺手带了一个枕头。按电话上指定的位置送了过去。她知道那个地方,这个招待所很奇怪,平时并没有人在那里住宿,只是省上检查工作和地方上外县开会,才在那个招待所住宿,平时极少人知道那里还有一个招待所。她把他的被子送在门口,突然想到她并不知道乜振兴住在哪一个房间?招待所有三个门卫,门卫很严厉认真,穿着统一制服,她知道这是强制措施部门才会有这样的人站岗警戒。她告诉门卫这是乜振兴的东西。门卫说你把东西放那就是了。
她这时才明白,乜振兴可能出事了,究竟什么事,她不明白?
几天过去,她老发现大家都在纷纷议论着什么,当她到来的时候,大家都很安静,挤眉弄眼什么话也不说。她感觉大家很奇怪,平时乜振兴三五天不回家,对她来说,这是家庭常态,也不需过问。但这一次是别人告诉她,乜振兴不能回家,而且态度严肃。
她突然想到,应该给乜振兴打一个电话,问一问究竟是什么事情。虽然平时十天半个月他不在家,她不会打电话询问。因为乜振兴告诉她,他经常开会,别人在给他汇报工作,他接电话婆婆妈妈是对别人不尊重,让她不要打扰。所以,她养成了习惯,并不轻易的给乜振兴打电话。
又是几天过去,她感觉气愤有些不对劲儿,她便给乜振兴打了电话。电话对面告诉她,电话处于关机状态。他现在已经不用无线寻呼机了,因为他有手机,费用都是国家报销,一般24小时都开机。
她想给儿子打一个电话,说说这里的情况。她知道儿子住在宿舍楼里,学校是总机,然后转分机号,由楼道的老头按照房号和姓名去叫人,这样很不方便。这样的事情告诉孩子,又有什么意义?这种事情她也不好给别人说。
又是几天,院长亲自到她的房间告诉她,用农科院里的车送她回小区一趟,那里有人等你有事儿。
乜振兴媳妇并不知道院长为什么,今天要用车把她送回小区下里。农科院里只有一辆面包车,只有星期五的下午和星期一的早晨,去接几位领导,她并不属领导行列,她感到很惊奇,正要问的时候,司机已经打开了车门,她坐在面包车上,脑子一片空白。
回到自己居住的小区,楼道口有四五个穿西服的人,站在楼道等着她。当她打开门进去的时候,来人给她亮出了工作证件和搜查证,还让她签了字。一位女同志看护着她,告诉她让她配合,让她坐在沙发上不要动,需要询问的时候,会告诉她。
来了四位穿制服的人,对她家里所有的瓶瓶罐罐,所有衣柜,箱子全部让她打开。她把所有东西全部打开,最后,这些人带走了十几瓶酱香型白酒,还有全部高档工艺品。那些高档工艺品东西,还是她搬家的时候,朋友和同事们送的,究竟谁送的,她并不知晓认识。然后,来人清点过清单,让她在清单上签过字。同时告诉她,必须把家里所有存折和现金拿出来,她打开柜子拿出来。她感到很吃惊:我为什么要把家里的存折和现金拿出来?
来人告诉她:这是必须的,你必须配合,没有任何理由。于是,她便把家里所有的存款,乜振兴的工资卡都交出来,乜振兴的工资卡已经有三年没有动过了,里面究竟有多少钱,她并不知晓,她只知道那是他的工资卡,工资卡她已经更换了自己的密码。同时,还有十几万元的现金,那是每月给孩子寄的生活费,当时普通家庭,十多万块钱已经很不少了。大家虽然经济好转,工资也不低,但一般家庭来说,也就存款1万多块钱,她家存有十多万块钱,还有乜振兴三年的工资,以及一万多块钱的现金,总共究竟多少,她并没有详细数过。最后,工作人员对她家的钱全部点过,足足用了半个多小时,点完之后,给她出了一张清单让她签字,所有的清单给她留了一份附件,原件有关部门已经带走了。
她朝楼下看看,外边还停了一辆大卡车,她不明白为何要停一辆大卡车,她家里所有的东西,也装不了一大卡车。
从车上下来了四个小伙,把家里所有红木家具全部搬上了车,她不明白为何要把她的家具搬走。她知道这些家具都是王珂送的,而王珂跟他们是知交朋友。她一直以为王珂是亲属一般。这是王珂亲自搬进家的。当她坚决制止的时候,来人告诉她,你必须配合工作。搬完家具,在屋里再次进行了详细的搜查后,再次把家具清单让她签过字,告诉她:你还有别都的家没有?她告诉来人:省城还有一套房子,那是王珂过户给他儿子的。孩子上学假期居住的。她虽然去过两三次,但对那个地方记忆并不深刻,并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她告诉来人,省城住房的钥匙,只有乜振兴和孩子来有,家里还没有钥匙。她瘫坐在地上,因为沙发已经搬走。她不知道这些东西究竟搬去做什么,乜振兴究竟出了什么事情?她愣愣的在地下坐了一个多小时,感觉支撑的手和腿已经麻木,这才想到要起来。
她并没有流泪。
乜振兴媳妇知道这些东西本不应该属于自己,对当时家庭来说,会贷许多款,借所有亲戚朋友钱才能买得起房房子,自己家不但没有借钱,家里还有十多万元的存款。她原以为自己可以在这个房子安逸的享受晚年。
来人告诉她:你现在只能居住在单位宿舍,这套房屋暂时不能入住,我们要查封。
她说:为什么?这是我的房子,我有房产证,我有合法的房产证,我还有衣服东西在屋里。
来人告诉她:你的房产证合法吗?我们只是临时查封,衣服和私人用品会归还你的。
她要带走自己的首饰,来人说:“现在这里的一切都不能动,调查完后,属于你个人物品,我们会归还给你。”
她知道这里已经不属于自己家了。
她要到单位去。她发现来人很威严和庄重,把家里翻的乱七八糟。
她感觉很是不解,单位自己的住处也要搜查。单位住房翻的乱七八糟。其实,单位房间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是一些他和她的衣服用品,以及他们过去的被褥,老旧家具。被子整整齐齐的放在了那里,她有一副家乡老式香樟木箱锁着,那里面并没有装值钱的东西,是结婚时候的陪嫁衣服和陪嫁用品而已。那口箱子还被强制性的撬开,翻了个乱七八糟,最后将翻得的东西,依然给她一个清单,她当着单位上人的面签过字。
她问来人:“还需要什么?”
来人说:“体育场豪华高层房间钥匙在什么地方?”
“那里房子贵得要死,我们怎么买得起!”
这是,在一个破办公桌抽屉找到一大串钥匙,做了清单让她签字,然后扬长而去。
来人有穿制服的,有穿藏兰西装的。
难道,体育场豪华高层真有自家住房?!
农科院长很不好意思的站在门口说:“这套房你们暂时可以居住,我们暂时不收,不管怎么说,你还是我们单位的职工。你可以继续在这里住着。”
她感到很温馨,院长明确告诉她,这套房子依然可以继续居住。
当天下午,儿子打来电话痛哭流涕告诉她,省城那套房子里的一些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甚至于王珂叔叔送给他的笔记本电脑都被抄走了。家里贵重的东西全部被拿走。房子贴上了封条,他的钥匙也被收走了。
乜振兴老婆立刻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她知道,这些东西本不该属于她家,全部被没收。
家里所有东西都没有了,只有剩下的衣服和生活用品属于自己。
乜振兴老婆是一个好强好胜的人:最早,她以乜振兴分在农科院里而自豪,最后,他当了邻县农业局局长、副县长、县长、一把手,后来副市长兼汉山区一把手的时候,她引以为豪,感到自己夫人、太太地位不可撼动。
大家都对她特别客气,把原来的嫂子改成了市长夫人,年轻人对她投来异样的目光,那是一种羡慕和信任。
乜振兴老婆为人低调,她知道这一些成绩并不属于自己,是乜振兴祖上的造化与积德祈福而来。
他总是以工作忙不回家,她完全理解支持,从来没有半句怨言。有的时候喝得酩酊大醉回家,在卫生间吐的到处都是,她总是无怨无悔打扫,没有说什么。她没有责怪他,知道这都是工作上的接待应酬,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谁愿意把自己喝的叮咛大醉,吐的到处都是。她总是小心翼翼脱去衣服,洗得干干净净,然后熨烫的平平整整放在那里。
乜振兴并没有对她有任何的好感和感谢之意,他认为这是媳妇应该做的。
她也应该这样做。她当时就是一个享受者。现在突然觉得,享受者并不是白来的。
她在单位床上一睡便是三天没有起床。
正常情况下,吃饭时间院长和副院长要来亲自敲门,叫她吃饭。她在三天的睡眠当中,并没有任何人来问候,到第四天下午的时候,别人告诉她:“你退休年龄已经过了。需要给她办理退休手续。”然后告诉她:“你以后就不需要上班了。”她突然从床上拾起来,给办公室工资科人说:“我退休能领多少工资?”
办公室工资科同志告诉:“你的工龄比较短,只是技工级别,退休工资只有350块钱左右,但这已经不少了,已经很不错了,因为我们是科研单位。退休了就不叫工资了,叫退休金或退休费。”
她自己想想,退休生活费350元也可以过得很好。孩子每月100块钱左右就够了,自己生活100元足够了,一年还可以节省2000元左右,可以给孩子买一个摩托车了,当时的摩托车也就2000元左右。当她问可以在单位种菜的时候,办公室主任告诉:“因为新招收来了三位同志,他们还没有菜园子,你需要把菜园子交出来,让别人种植,让新来的分给新来的同志们。你知道,我们这里在职的才有菜园子,不在职的都没有菜园子。”
她想:自己已经退休了,没有菜园子,没有单位米面油的福利,她每月就得多花50多块钱购买蔬菜和粮油用品。
她感觉天塌了下来,现在才知道自己并没有家。因为他已经退休,他住着原来那一套房已经不现实,迟早新来了领导,会让她把那一套住房腾出来的。
她想想还是主动点。她主动找了院长,院长告诉她:“你这个姿态很好。我们这里退休的,有家的都回家居住,没有家的就一间单身宿舍,在门口做饭,许多人在门口搭一个棚子,还宽宽展展一间。但你房子里东西多,虽然都是旧桌子,旧衣柜东西,一间房肯定是放不下的。你把公家东西不搬,把自己的东西搬在旧房宿舍里,房子不够,隔壁还有半间,可以把东西搬放在那里,家里的东西可以搬在那一间房子里。那一间房子有一些漏雨,你现在退休了没事儿,可以找几个人把漏雨的地方盖一盖,补一补,把弄坏的土墙皮修一修,那里还可以放东西。你们家东西多,肯定是放不下。”
她非常感激院长对他的关心。她知道那房子迟早是归公所有,自己里面的东西迟早是要搬出来的。临走的时候,院长还告诉她:“我安排两个年轻人,帮你把家里东西搬一搬。”
她非常感激院长对她的关心,安排了两位年轻人把所有东西,用了一下午时间全部搬到了那个很破旧的土房子里。两位年轻人洗过手后告诉:“你现在退休了,没事自己理一理,擦一擦,整理整理,这里也挺好的,总归有个地方住。”
这里环境很好,后边有一片红豆杉树林,是农科院自己培育的,树林下还有石桌,石椅,空闲的时候看看风景,休息休息。
乜振兴媳妇知道自己已经51岁了,当她办理退休手续之后,才发现自己多上了一年班,而多领取的一年工资,要从退休费中扣除,也就是说,她几乎半年时间是领不到退休金的。
她再次去找院长,告诉院长,她孩子还在上大学。半年时间领不到退休金,孩子没有生活费,自己的吃饭也成问题。
院长很是开通,告诉她:单位暂时以困难补助的形式,让她写一个困难补助申请,一次性给他补助500块钱,这半年没有退休金,允许她在集体灶上免费吃饭。同时告诉:“”每顿四两饭,打一个素菜便可以了。因为上班的同志要吃一些肉,年轻人们正在长身体,养身体,他们还要干活。”
她明白院长的意思,就是自己可以打一份四两的米饭或面条或稀饭,同时可以有一份素菜。
这是她刚到单位来干农副工时的待遇,自己辛辛苦苦十多年的奋斗,现在回到了原点。
好在,她现在不缺吃不缺喝,孩子的生活费单位给了困难补助500元,孩子现在已经懂事了,100块钱节省节省也够了。
突然,乜振兴老婆就接到了儿子电话,一听电话,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