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这个世界的东西？你们要把我爸带到魔界去？！去那种地方怎么活得下来！”
封修洛的声音仿佛要冲破云霄，带着无法遏制的恐惧，
“再等等……他不能去…”
“吸血鬼本能对理智的侵蚀向来不可逆转，若放任不管，其后果你可愿承担？”
“不会的，他一定是还没缓过劲！”
“我不知道双翼的情况，但四翼要经历的折磨，我是不敢再想了。”
陈单凌凝望着薛奕辰古井无波的猩红双眼，平日里克制得毫无痕迹的精致眼眸此时竟充满了对鲜血露骨的渴望。
简直像是在照镜子。
朽白的提议虽然更倾向于让薛奕辰成为“仆”，但要在薛奕辰不知情的情况下让他在往后的岁月中对自己尽忠？
那跟囚禁有什么区别？
陈单凌乌唇微张，还在纠结如何选择。
欲言又止时，那隐约露出的森白獠牙如隐匿在黑暗中吐露着致命信子的毒蛇。
即便此刻这位魔王口中的獠牙并没有显露出丝毫的敌意，却还是让像是惊弓之鸟的封修洛如临大敌。
“喂，你到底想干嘛！”
面对陈单凌突然投来的一眼，封修洛毫不露怯，
“反正，要我爸做你的‘仆’，我不同意！”
“我知道。”
那双一直压制着嗜血欲望的绿眸染了一层极淡又冰冷的笑意，
“…不用你说，我也不会做这种事。”
“呃——”
薛奕辰俊美的脸上狰狞不堪。
奈何双手都被陈单凌牢牢钳制，他能做的只有用一副满是威胁意味的表情恐吓眼前的“人”。
他也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攻击本能，但身遭的人要是再不离开，他难保自己不会做出残害无辜的事情来。
“封修洛，他的情况你看到了，我也向你保证至少在他同意之前不会强迫他成为‘仆’。所以，现在唯一的办法是带他到哀叹之森，你的意见呢？”
封修洛的目光在陈单凌与薛奕辰之间游移。
最终，他紧着眉头颔首道：
“……我爸就…拜托您了。”
陈单凌微微睁大双眼：
这个一直不服输的家伙，居然用了敬称？
“…嗯，我会尽力的。”
再不济，大不了强行闯进薛奕辰的心境把他的意识从梦魇的泥沼里拉出来。
陈单凌想着。
无需阵法的作用，他凭空划出一个内壁如紫水晶般璀璨的洞口，步入其中离开人世。
随着洞口关闭，封修洛一颗忐忑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牙关止不住地颤抖。
“汝今日可有完成进食？”
“都这样了谁还有心情吃饭！”
被封修洛噎了一嘴的朽白倒不恼，他只轻蔑地笑了一声。
“到现在你还笑得出来？！”
没了薛奕辰劝阻，封修洛更加口无遮拦。
朽白轻描淡写地挑了一下眉：
“希望汝可对吾主更有信心。况且，及时完成进食于汝、或是于主人血亲都好。”
他可不想因为这帮双翼旺盛的食欲而节外生枝。
……
经历过控枫亡息席卷的哀叹之森，又恢复到了诛魔师封印新生恶魔时的样子。
这片茂密的森林，仍如洁白的云朵那般纯净无瑕，与地面漆黑的断罪草一同镇守着肮脏的罪恶。
陈单凌将薛奕辰带到了林中一个距离诛魔师“雕像”十分遥远的地方。
这里的断罪草较为稀疏。
陈单凌不确定断罪草对吸血鬼有无不良影响，为求稳妥、他利用王息清理出了一小块足够供薛奕辰平躺的空地。
“薛奕辰，该醒了。”
一声低语，林中的梦魇之雾如应了召唤，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
王息固定住了薛奕辰的四肢。
随着薛奕辰吸入满载怨念的梦魇之雾，他的神色出现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梦魇开始了。
陈单凌暂时保持着观望的态度。
他无心窥探他人隐私，如果情况紧急，他再强行闯入就是了。
可短短几秒后，薛奕辰本就惨白的脸色又青一个度。
他似乎正被一股极深的恐惧吞噬，神情间满是最为刻骨的惧怕。
这么严重？
见状，陈单凌顾不上那些客套的东西了，继续拖延真不知会出什么岔子。
咒语低吟。
陈单凌刺破右手，取了一滴自己掌心的血液点上薛奕辰的眉心。
等救出来再向他道歉吧。
想着，陈单凌的身躯变得僵硬。
……
再睁眼时。
陈单凌环顾一周，观察着这个比最近那个弑鬼者据点更封闭的实验场所。
此地暗无天日。
直觉告诉他，这里在地面以下。
所以这地方，就是薛奕辰的梦魇所在之地？
四周高耸的墙上，斑驳的血迹组成了“还誓”二字。
这和“心明”……不都属于同一个术法中的咒语吗？
并且，用的还是魔文…
“吼——”
一声吼叫。
陈单凌收回目光，字意还得等救走薛奕辰再和其他人慢慢讨论。
两旁被玻璃封闭的空间内同样关押着“实验品”。
只不过，其中多为人类。
每一个都伤痕累累，旧伤未愈、新伤又成；
每一个人类的身体上都有着缝合的痕迹。
走道内，身着白衣、手中捧着记录册的弑鬼者来来往往。
在他们所停之处，陈单凌能读到的吸血鬼的想法只有最为深刻的恐惧。
“留意06号和23号，这两个数据很反常。”
“好的，老师。”
06和23…“老师”？
这三个关键词引起了陈单凌的注意。
两个白衣人就这么从他身边经过。
年纪大些的正是年轻时的黄蒙。
而另一个，应当就是前些天试图弑师的弑鬼者。
他们经过时，全然没有看到走廊中明显有着恶魔外表的陈单凌。
“今天安排注射药剂，06和23号剂量翻倍。”
“是。”
见梦境中无人注意到自己，陈单凌得以放开了手脚寻找起薛奕辰来。
终于在众多观察室中，他找到了薛奕辰。
这时的薛奕辰，才刚七岁。
薛奕辰，就是“23号”。
薛奕辰以为自己“停止异变”的时间，也是二十三岁，不知异变完成的时间和编号有着一层什么样的关系。
年幼的他一丝不挂，呼吸罩中充斥着血雾，将他的眼球刺激得通红。
若不是观察室上的编号和这个孩子极有辨识度的发色，陈单凌恐怕真不好认出他来。
“开始吧。”
“呜……！”
痛呼一声，薛奕辰的左侧手臂被扎了一针。
浑身血污的瘦弱身躯不住地挣扎，胸膛剧烈起伏。
陈单凌做不到袖手旁观。
他召来王息冲破观察室那三层厚实的玻璃。
“怎么回事？！”
在梦境中的弑鬼者看来，玻璃是毫无征兆地碎裂的。
趁着混乱，陈单凌闯入薛奕辰所在的观察室，拔除了他身上所有的仪器，也取掉了呼吸罩。
呼吸罩中的气体分明就是血腥气。
也是，如果是发狂的状态，没有吸血鬼能有心思制定缜密的逃跑计划，毕竟连最基本的交流都办不到。
陈单凌冷哼一声。
怀中的七岁男孩嘶叫着挣扎，还未有任何尖锐的指甲在陈单凌的怀里抓了好几道伤。
“薛奕辰，没事了。”
七岁的薛奕辰还在药剂作用下处于深度睡眠中，挣扎是他长时间受肉体折磨而有的条件反射。
所以，言语安抚没起作用。
对了，薛奕辰说，他是借着研究室的吸血鬼暴动才得以逃跑的，那在这种局面下吸血鬼如何同时暴动？
陈单凌疑惑着，他准备找找封修洛在的地方。
襁褓里的婴儿。
他还记得薛奕辰对那时封修洛的描述。
终于来到06号观察室。
婴儿平躺在手术台上，过分幼小的后背竟有着成年大小的双翼翅膀。
两只蝠翼，一黑一白……
婴儿忽然发出刺耳的嘶鸣。
哗啦！
研究室中的玻璃尽数爆裂。
弑鬼者四散奔逃，全都被发狂的吸血鬼扑上撕咬。
陈单凌怀抱薛奕辰和封修洛在研究室内巡视一周，没再发现黄蒙的踪迹。
正好外出了？
还在“实验品”出逃后，在薛奕辰和封修洛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和异变进程特殊的他们共事了八年？
怎么想都不对劲！
其他“实验品”在暴动过后何去何从陈单凌毫不关心，他没精力、也没义务去管。
至于为什么在薛奕辰的梦境中他顺便把封修洛也带走了？
没办法，毕竟认识，不救心里过意不去。
陈单凌带着这对父子在这座进行异变实验的地牢中徘徊，他找不到回到地面的通道。
弑鬼者死伤惨重，愣是没剩下任何一个幸存者。
但弑鬼者们倒下的趋势都朝着同一个的方向。
陈单凌顺着那个方向走去，却只见到一个被水泥封死的电梯口。
一时间，他脊背发凉。
不难想象，这些人是被放弃的。
先出去再说吧。
奈何左右手忙于抱着薛奕辰和封修洛，陈单凌给了水泥墙一个结实有力的猛踹。
声响惊动了“实验品”。
他们闻声追来，又扑到死去或是昏迷的弑鬼者身上撕咬泄愤。
这一切的真实程度，陈单凌都不知自己究竟是身处梦境、还是真的回到了薛奕辰和封修洛的当年。
回到地面，陈单凌的王息堵在洞口。
他拦下了后方的吸血鬼，狂暴的怪物太容易出乱子了。
“清心，断魇，复明。”
陈单凌点上父子二人的眉心，
“醒。”
薛奕辰和封修洛的表情在这一瞬舒缓。
梦境中，薛奕辰率先醒来。
当他看到那璀璨的阳光时，泪水如决堤的洪水、止不住地奔涌而下。
他看不到身旁的陈单凌，耳畔只响起一声：
“薛奕辰，噩梦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