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从军这个问题,不仅冯唐会问,贾芸明白很多人会问。
包括天子。
这一次的运粮任务,贾芸展现出来的东西太多了。
统筹之能,管理之能,对地方情形,道路,交通,驿传的了解。
这些东西,已经足以成为一个指挥型的良将。
加上亲领伙计,护卫,以少击多正面击败精锐披甲虏骑。
这足以叫贾芸成为方面重将。
不夸张的说,就贾芸现在表现出来的东西,加上贾家在军中的威望和人脉,贾芸在十年之内做到节度使也并不算太叫人难以接受。
相同年龄,贾代善也是不到三十便任节度使,后任京营提督兼理海漕事,荣国公,太子太保,那会也就不到四十。
世家武勋的上进之路,原本也和普通的武将不同。
只要贾芸愿意,金光大道,就在眼前了。
眼见贾芸思忖,冯唐又道:“若此役大周不会吃大亏,某也能位任节度,芸哥儿你若从军,到时候不妨来寻我,到底你我两家相交至好,断不会叫你吃亏。”
贾家旧日威望与人脉,在此时此刻也是显现无余。
冯唐表现了足够的善意。
同时也是释放了一个强烈的信号。
贾家旧部,可以接受贾芸为贾家新一代的领头人,贾家同不同意无所谓,只要冯唐在内的旧部高层认可就行。
这是明显的变化。
在此之前,冯家肯定是站嫡脉一边。
毕竟确实嫡庶有别。
但别的家族和贾家这群脑子有水的嫡脉不同,如果庶宗出个有能为的,嫡脉肯定也会扶持。
不论嫡庶,总归都是一个祖宗。
贾家那样嫡脉养废了,疏宗庶子一点机会不给的做法,也是实在的脑残。
贾家在京八房,金陵十二房,何至于找不出几个值得栽培的优秀子弟?
就算不优秀,哪怕是中人之姿,以贾家在军中的人脉,栽培到节度副使,都统制这个级别也不是难事。
军中有一群自己人,不比扶持王家好?
只能说,贾母和贾赦,贾政,贾珍等人在内,脑子都不好使。
他们想的不是扶持自己族人,而是扶持王家这样的姻亲,另外便是把元春送到宫里,希望走后宫内廷路线。
一个武勋世家没有人在军中领兵,只剩下一些旧部和王子腾,这是怎么想的?
到贾政欣赏贾雨村,要提携此人时,贾家自己已经没有办法了,只能把贾雨村推荐给王子腾,由王子腾负责操作。
这就是贾家权势转移的典型事件了。
而眼前冯唐的示意,也是具有极强的象征意义。
冯唐带头,加上贾芸此番立功展现出来的底蕴和前景,加上封赏,贾芸也是足够资格成为贾家新一代的领袖人物。
“此事我还没考虑清楚。”
贾芸抱拳笑道:“多谢冯副帅好意,此事我尚未有决断,且待回京之后再说。”
若贾芸急不可待答应,冯唐反而会犹豫,一个家族的领头人物,城府不可太浅,哪怕愿意,也得权衡利弊考虑再三……
贾芸的表现相当合格,令向来表情严肃,甚至看起来心事重重的冯唐也是面露微笑。
冯家的底蕴远不及贾家。
这十几年,冯唐立下不少战功,若是贾家的人早就位列节度,封侯或是封伯了。
就算是贾家有主心骨在,一个集团成型,也不会叫冯唐这种中流砥柱太过吃亏。
冯唐亏就亏在,身上贾家和开国一脉的底蕴太深,他又不愿意和史家学,史家的史鼎兄弟有什么傲人战功?
无非是改换门庭之后,得到景和一脉全力支持以为回报,又确实立下一些战功,才得到了一门两侯的殊荣。
贾家当然不满。
从贾家和史家的交往就看的出来,婚丧嫁娶日常往来,史家几乎绝迹。
只有史湘云这个丫头没事就往贾家跑,她又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依着叔父婶母们过活,所以在史家也算异类,贾母又疼她,没事就派人去接,史家当然也是无可奈何而已。
贾芸现在没一口答应,自然也是有自己的考量。
若叫他入营当个统制,上头有一群婆婆管着,哪怕冯唐真的升了节度,多方照料,没有十年八年的沉淀贾芸也很难更上一层。
这和他的计划不符。
他需要有一个更适合的舞台。
好在……
贾芸脸上终于浮现一抹由衷的笑容。
虽然军粮要等明天才送到。
但这一次的送粮任务已经可以视为完成。
接下来十来天就是辛苦些,不可能再有危险了。
北虏主力不可能冒着蓟镇主力还在的前提下冒险再度深入,周军也不可能坐视不理。
军粮充足,士气不堕,这一仗已经没太大悬念。
两大强虏合作联手,这一次是多年来规模较大的一次入侵,但注定劳而无功。
接下来大周很可能会试探性的反击,建立一些边塞攻击点,那才是贾芸真正的机会所在。
穿越至今尚未满一年,能获得眼前的成就,贾芸当然满足,并且深为自豪!
……
数月时间,恍惚而过。
季节也是由暮春至夏末。
东虏已经撤军,他们这一次就是配合一下北虏,看看能不能找到机会,既然没有机会,他们也就果断撤军。
没有了牵扯的辽镇骑兵大股入关,北虏也就赶紧开始撤军。
他们在蓟镇一带折腾了几个月,攻打过好多个城池,除了打下几个县城和扫荡了几十个集镇,几百个村落外,几乎毫无收获。
就算扫荡村落也是收效菲薄,大量百姓带着物资早就南撤,大周在这事上很有经验……如果北虏成功抢到大量人丁钱粮就会使他们觉得有赚头,来年就会接着大举入侵。
这是从前明开始就有的经验。
包括防秋。
防秋就是在入秋时草刚刚枯黄时,就大举出动,最少要深入北方百里,把沿途的草都烧掉。
这样最少有几天时间北虏的马匹没有地方吃草,迫使其要多带好几天的粮草补给,增大北虏的后勤负担。
防秋,长城,大量防守要塞,还有北虏大举入侵后立刻坚壁清野。
这都是汲取的经验教训形成的一整套的防御体系。
当然北虏也非一无所获。
这么大的地方,就算大周有所防范,粮食,牲畜,各种器物,好歹是抢到不少。
对这些穷鞑子来说,被褥,棉花,粮食,乃至柜子,桌子,都是无价之宝。
甚至整坛的酸菜,铁锅,铁制物品,都是好东西。
只是在有所准备的前提下,他们能抢到的东西太少,算算几十万牧民在大周境内几个月的损失,完全是收支不能平衡。
这会严重挫伤大小贵族和牧民再次南下的积极性。
一次打击,多年平安,这也是多次边塞战争得到的经验教训。
这一次,北虏可谓损失巨大。
大周当然也有损失。
人员兵力和装备的损失不少,墩,台,堡有几十个被攻克,县城,乡镇村落损失也不小。
但无论如何,大周是有十几个行省亿万百姓的庞大帝国,论国力对北虏完全是碾压。
大周只要一两年时间就能恢复如常,北虏这一次却是伤筋动骨了,没有十年八年恢复不了。
其损失最大的是马匹,这么长时间高强度作战,人没死多少,马死的很多。
战马这东西极为娇贵,需要细心照料,战事不顺,战马得不到照顾和充分休息,大量死亡难以避免。
哪怕是北虏战马也不是无穷无尽,这个损失得花时间来弥补。
战马不是杂马,先要在马群中选择个头够高,耐力,冲击力都合格的儿马。
然后需要几年的时间来训练。
普通的杂马,只能用来骑乘赶路,或是用来拉车当挽马。
战马仿佛是精锐将士,是优中选优的结果。
皇太极就曾经用肆意打猎,不爱护战马的罪名免除了莽古尔泰大贝勒的职位,可想而知,就算是这些游牧和渔猎民族,其战马也是珍贵资源。
战马损失,储备的军需损失,最重要的是信心的损失。
两大强虏联手,出其不意的攻击,这样的仗都打亏了,接下来除非是征集漠北漠西等所有部落,举国来战,否则仍然没有机会。
但若是举国来战,那就是赌国运了,大周也不是吃素的,极西的甘肃镇等各镇悍然北上,其余各镇根据情形集兵,内镇驻军北上,一样能集结百万大军。
加上有城池,要塞等防御设施,有过千门的重炮,想强攻得手也很困难。
就算东虏也是举国来战,胜负都在两可之间,更多的是他们劳民伤财,损失惨重。
三方的国力还是大周最强,所以恢复起来肯定是大周最快。
这也是周初时,周军还能深入沙漠和草原还有辽东,主动征伐这两方的原因所在。
至秋时,北虏终于承认失败,大举撤军。
不撤也不行了。
几个月时间,东虏撤了,辽镇入关,宣镇,大同镇都派了大量兵马至战场。
内镇兵也快到了。
加上京营兵也可以放心出动。
再不走,得小心被包饺子了。
北虏的大量人员和战马损失也在这个时期。
还好他们拥有极强的机动能力,北虏的战马再宝贵,也是相对而言。
大周骑兵一人一骑,北虏骑兵一人三骑是标配。
见机不妙,立刻北窜,大周主力几十万人也没咬住,只能任其逃向北方。
到此时,这一场大战也是宣告结束。
内阁和户部,工部等各衙门负责战后重建,吏部选派得力干员往地方。
景和的吏治再烂总也有清官和干吏,众人都知道战后重建需要得力又清廉的官吏,不然很容易激发民变。
刚打过大仗的地方,百姓遭遇诸多苦难,最少也是颠沛流离,再来一群贪官污吏,激起民变甚至造反都不少见。
这也算是经验了。
再贪再蠢的高层,也不会行此大不讳之事。
毕竟大周开国才百年,中下层也没烂到根,吏治尚有可为,更不要说高层了。
待这些琐事做完,勤王兵马陆续离京,统制以上将领陆续抵京。
众人都明白,这是要议功行赏了。
哪怕普通勤王兵马,一仗没打的,行军在千里以上的,普通士兵都会赏银十两,酒肉若干,由地方官府,兵部,户部共同备办。
凡有克扣赏银和犒军不力的,必受严罚。
行军作战这是军国大事,大周还没有烂到根上,对这等事最为谨慎和仔细。
两件事不乱,国本不会动摇。
一是征伐大事,也就是军事。
二是赈灾。
景和朝再文过饰非,好大喜功,这两件事也是一直抓的很紧。
隆正帝起家,受到赏识,就是南下赈灾办的好。
办事谨慎细致,甚至苛刻,也不怕得罪官员豪强。
景和帝心中清楚,他自己好大喜功,丰享豫大,继任人万不可如此。
赈灾之事,更关系到是否有大规模的造反,所以抓的相当紧,朝廷也极为重视。
仍是前明教训,陕北,河南,山西等地灾情严重,不仅不赈灾,也不减赋,征收如故,加上贪官污吏上下齐手,百姓都要死了,为何不造反?
这两件大事不乱,朝纲乱不了。
像前明那样,不赈灾也罢了。
最搞笑的也是最愚蠢的就是对军队也不上心。
皇太极第一次入关围京师,勤王兵马极多。
但朝廷对带兵来的将领和官员没甚赏赐和奖励。
对普通将士更是苛刻。
兵部为了省钱,连军粮都不给,跋涉几千里到了京师的边军还得饿肚子。
大量陕西,山西边军一怒之下逃散。
有大量边军落草为寇。
后来干脆加入了造反队伍。
这世界上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吗?
大周犒劳军队还是不惜成本的,就算只跑了几百里过来的,也是有赏银和牛酒。
这样大家才会一心想着勤王,不会如崇祯那样,敲景阳钟没有大臣过来。
他还怪大臣不忠?
也不想想他为君十七年是怎么处理军政事务的。
其实最要紧的还是吏治,但景和帝下不了痛抓吏治的决心,他是要谥仁宗的,头疼的事交给下一代就好。
先犒劳勤王兵马,接下来就是给出力的地方州县记功。
吏员们发钱粮,官员们记功。
将来吏部诠叙,有军功的官员优先提拔,最不济也能调剂个好差缺。
方方面面都要照顾到,不能有遗漏。
包括征调徭役的民夫,也发钱粮。
皆大欢喜。